第9章
9.
皇帝抬抬手,堂上众人都退了下去。
屏风也撤了,我头一次面见圣颜。
严肃,眼尾和眉心都有很深的纹路,鬓边白发苍苍。
我猛地看向他怀里,竟然是阿宝。
「为什么你会在这阿娘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府里不要出来么」
李崇润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天,也生出了父子亲情,一时情急：
「此案一切皆为儿臣之过,臣罪丘山,恳请父皇莫要迁怒于无知小儿。」
皇帝却看了我许久：
「你跟你父亲,长得实在太像。」
说完,轻轻捏了捏阿宝的手,示意他不要害怕。
「润儿,你在边疆待久了,恐怕不知皇城内,你其余的兄弟都被太子残害,东宫亦无所出。」
「阿宝,是吧」
「阿宝是朕唯一的皇长孙。」
皇帝将阿宝放下,看着他扑进我怀里。
「秋太傅满腹经纶,教养出一个好女儿,你将阿宝也教得很好,小小年纪就能辨得过国子监那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可惜,朕没有一个好儿子。」
幼时我便听父亲说过,皇帝是个宽厚仁慈的好皇帝。
他子嗣众多,依照祖制立嫡长子为太子,没成想却宠溺成佛口蛇心的昏君,甚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残害手足。
皇帝早有废太子之意,可惜迟迟寻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所以我把阿宝推到了他面前。
他很满意。
废太子的旨意下了,我儿阿宝成了皇长孙,入族谱。
再也不怕吃不饱饭,也不用在夜里担惊受怕,还有最好的夫子教导。
没人会骂他野种。
他被接入宫,养在皇帝身边亲自教养。
或许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和皇祖父一样的贤德明君。
我爹则被追赠为太师,谥号为「清贤」。
京城里关于我和我爹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李崇润被贬官,逐回边疆。
临走前,他红着眼问我：「娴儿,如果当初我没走,留下来,会不会成为京城里最恩爱的夫妻」
我冷眼瞧他：
「凡事既已发生,就再没有回头路,像我爹娘,永远无法复生了。」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幼时,我阿娘常说,女子嫁人后,夫家就是困守一生的牢笼。
于我而言,京城则是一个更大更深的牢笼。
如今我终于得以自由。
阿宝死死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阿娘要走了,阿娘不要我了吗」
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往他怀里塞了个香囊。
打开却是一块完整的虎符。
「有朝一日,若是遇到危险,你大可用此符调动边境的控鹤军。」
这是李献交给我的。
如今的齐王虽没落,可母妃却是武将独女,李献的外祖世代镇守边疆,将自己的亲卫交给他,而他却将此符给了阿宝。
「我若是有这见识和胆量,早就该有一番作为,可那样的日子,我过不了。」李献自嘲道。
这是我留给阿宝最后的东西。
「阿娘要彻底舍弃孩儿了吗」
我最后一次替他拢好衣裳,梳理好发冠。
盈盈一笑：「阿娘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了,若是你长大了,就来寻阿娘。」
我娘说,只有当娘的走得远,孩子才能走得远。
我要走得远远的,让所有人再也找不到。
这些年我在齐王府攒了不少银子,兑换成银票,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就动身。
阿宝站在城墙上送我,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我仰头往前看。
还有大好河山等着我。
李崇润番外：
西域有一处西阴城,常年被黄沙肆虐,路过的百姓死伤无数。
渐渐的没人敢从那处经过。
偏偏有一商队抄近道,无意中闯入,被困山谷。
「完了,今夜我们都得死在这。」
「都怪你,非要不停劝闯进来,这下好了吧！」
正绝望时,突然听见外头有兵马声。
有人将他们救了出去,为首的将军却并不随他们折返,而是独自一人继续往西阴城深入。
只因有人言,西阴城里供奉着一位阴川娘娘,能使死人复生。
人人笑他傻,就凭着一句无凭无证的话枉送性命。
李崇润也不是傻子,他还想着有朝一日建功立业,回去寻他心心念念之人。
可他更想让心爱的姑娘再见一次爹娘。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必须找到一种依托,哪怕这种依托虚无缥缈。
滚滚黄沙遮蔽了视线,狂风中的鬼哭狼嚎愈发明显。
他耗尽了干粮和力气,穿过整座西阴城,也没见到传说中的阴川娘娘。
正要离开之际,忽然瞧见了许多发光的流萤。
流萤变成了秋娴的模样,十五岁的秋娴笑盈盈地坐在石堆上,朝他招招手。
「阿润,你要走去哪,你不是说要陪我一生一世吗」
他脚步一顿,笑着转身回头。
「来了。」
李崇润被困死在西阴城,再也没能出去。
有人去替他收尸,临死前,嘴角仍是笑着的。
仿佛永远困在了幻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