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工坊区。
空气中弥漫着钢铁与朽木混合的气味。
鲁一班的工坊,是这片区域中最不起眼的一座。
苏文踏入的瞬间,一道视线从半人高的机械构件后射来。
对方鼻梁上自制的简易放大镜,反射着幽冷的光。
“你就是苏战的儿子?”
声音沙哑,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
“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也配来我这里?”
苏文没理会话里的钩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工坊。
那些杂乱的零件在他脑中飞速解构、重组。
这看似废品堆,实则是一座随时能启动的战争工坊。
他在试探。
看似不屑,呼吸却在放缓,这是猛兽扑杀前的蓄力。他在等我犯错。
“鲁大师。”
苏文忽然开口。
他没反驳,反而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我爹说过,真正的大匠,从不与蠢货多言。”
鲁一班手里的扳手,停在半空。
放大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戳破的恼怒。
苏文不再看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角落里一个复杂的木制机括。
“那台八牛弩,你换了更强的力臂,扭矩增加了三成。”
“但摇臂的卯榫,还是用的旧制。”
“强行发射,唯一的下场就是机毁人亡。”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这么简单的疏漏,想必是大师您故意留下,用来考校我这种‘废物’的吧?”
一句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在鲁一班的心上。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苏文面前,身上浓烈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你……”
苏文没给他质问的机会。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毫不起眼的铁指环,托在掌心。
“我父亲说,它会找到真正的主人。”
鲁一班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指环上。
他颤抖着手,一把夺过。
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悲恸。
他没有哭。
他转身冲向工坊深处一堵平平无奇的墙壁,在那上面摸索片刻,找到一个被油污覆盖的凹槽。
指环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尺寸、形状、内部隐藏的卯榫结构,完美契合。
“咔嚓——”
清脆的机括咬合声,像是打开了尘封的岁月。
整面墙壁在一阵低沉的齿轮转动声中,缓缓向内收缩。
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石阶,如同巨兽张开的喉咙,出现在三人面前。
鲁一班转过身。
那张沾满油污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
他没有下跪,而是对着那洞开的黑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苏战!老友!我等到了!”
吼声在工坊中回荡,充满了压抑了十几年的绝望、忠诚,与重见天日的狂怒。
他转向苏文,猛地一躬到底。
“小侯爷!老朽……鲁一班,恭候多时!”
“我父亲……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鲁一班直起身,看向苏文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追忆、悲痛和狂热的眼神。
“侯爷他……他想逆天!”
鲁一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
“他要复兴被皇权打压了数百年的……百家神工!”
“他要造出一种东西,一种能无视‘皇权龙气’、碾碎‘文道文心’、洞穿‘武道煞气’的神工造物!”
“他要用这双手,把高高在上的天命,拉下神坛!”
苏文的心脏,被这番话狠狠攥住。
石阶深邃,仿佛没有尽头。
一直沉默的离歌忽然开口,声音清冷。
“下面的东西,是‘活’的。”
鲁一班脚步一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感知很敏锐。”
石阶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
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机械造物静静矗立在黑暗中。
它们像一支支沉睡的钢铁巨兽军团,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野心。
这里,才是靖安侯府真正的底蕴。
鲁一班带着他们,来到整个地下工坊的最深处。
那里立着一扇巨大无比的青铜巨门。
看到巨门的瞬间,苏文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
巨门之上,被烙印着一道道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符文。
那些符文组成一道狰狞的伤疤,将这伟大的造物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一股阴冷、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属于皇权的、不容置喙的霸道。
“监天司的封条!”
鲁一班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滔天的恨意。
“老侯爷出事后不到三天,当朝丞相赵文若,就拿着圣旨,带着监天司的人查封了这里!”
“他说侯爷图谋不轨,将工坊里所有最关键的图纸,全部抄没带走!”
赵文若!
这个名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文的心上。
就在这时,离歌上前一步。
她没有去触碰符文。
她只是静静看着,手腕上那个囚犯的烙印,竟开始隐隐发烫,透出灼痛。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她身上一闪即逝。
她转过头,看着苏文,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一种名为“血仇”的凝重。
“萧见空。”
苏文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
绝望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但老侯爷深谋远虑,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鲁一班咬着牙,打断了这片死寂。
他的目光从青铜巨门上移开,落在苏文的身上。
那眼神变得无比古怪,混杂着怜悯、敬畏,甚至……一丝恐惧。
“侯爷常说,世上最精妙的锁,也需要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来开启。”
“赵文若,他费尽心机,搬空了这里所有的图纸,自以为得到了天下最精妙的‘锁’。”
鲁一班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没有‘钥匙’,他手里的东西,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铜烂铁!”
苏文的呼吸一滞。
“钥匙……钥匙在哪儿?”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却不敢触碰苏文,只是虚悬在半空。
“老侯爷那个疯子……”
“他将整个神工造物的核心,把奇怪的东西……”
“用一种我至今都无法理解的禁忌之术,锻造进了你的骨血里。”
“小侯爷……”
“你,就是那把能开启一切的,独一无二的,活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