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
两股杀机在空气中对撞,光影破碎。
墨影的瞳孔没有焦距,死死锁定着苏文。
离歌的短刃藏于袖下,气息如冰,将墨影的每一个意图都钉死在原地。
苏文端坐,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回去告诉萧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砸碎了满室死寂。
“死人,没有价值。”
墨影纹丝不动,像一具等待指令的杀戮机械。
苏文放下茶杯,目光迎上那双非人的眼眸,一字一顿。
“活着的苏文,能帮他看到他想看,却看不到的东西。”
这道新的指令,覆盖了她脑中原有的“抹除”程序。
杀机如潮水般退去。
没有告辞。
墨影后退一步,融入阴影。
消失了。
离歌手中的短刃悄然归鞘,退回苏文身后,重新化作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她不懂。
苏文没有解释。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房梁,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场以命为注的试探,他赌赢了。
……
监天司总部,棋盘前。
萧见空听完墨影的汇报,拈着黑子的手在半空停顿了片刻。
“有趣。”
他将黑子放回棋盒,镜片后的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一种名为“玩味”的情绪。
“这颗棋子,想自己走上棋盘了。”
他挥了挥手,墨影再次隐入黑暗。
棋局,才刚刚开始。
……
三日后,靖安侯府,密室。
烛光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修长。
苏文居于主位。
左手边,是苏晴儿,眼圈的红肿未消,却强自镇定。
右手边,是金不换,坐立不安,拇指的扳指被摩挲得发亮。
下手处,王冲一身肃杀,身后站着两名眼神坚毅的边军老兵。
角落里,老孙头捧着账本,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败家子”。
“人都到齐了。”
苏文环视一圈,所有人瞬间安静。
“说两件事。”苏文竖起第一根手指,“其一,二皇子李景炎,被父皇申斥,禁足府中三月。”
金不换精神一振:“小侯爷,这是好事!我们压力能小很多!”
“是好事,也是催命符。”苏文打断他,“一头被囚禁的狼,只会更疯狂地动用他藏在暗处的爪牙。他现在,恐怕正不计代价地调查我。”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其二,陆知行,已被国子监刘夫子破格录用,任博士一职。”
王冲皱眉:“一个秀才,当了天子门生的老师?这步子太大了,怕是站不稳。”
“站不稳,才需要我们扶。”苏文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递出去的刀,终于捅进了朝堂的心脏。但这两件事也说明,我们的敌人,无论是明处的皇子,还是暗处的监天司,都远比我们强大。我们像瞎子一样在黑夜里行走,随时可能掉进深渊。”
密室内的空气变得凝重。
“所以,”苏文的声音沉了下来,“我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洞穿这天启城所有黑暗的眼睛。我需要一张网,一张能听到所有密谋的耳朵。”
“从今天起,我们要成立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组织。”
他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
“‘万机阁’。”
万机阁?
金不换的眼中爆出精光,商人的直觉让他嗅到了比黄金更诱人的东西——权力。
但他立刻冷静下来,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小侯爷,这个想法……很宏大。但,一张覆盖全城的网,需要的钱,是天文数字。我们侯府刚被抄过……”
“钱,我来解决。”苏文看向老孙头,“孙伯,父亲留下的那些‘死当’,里面的东西,足够我们启动了。”
老孙头浑身一颤,不再念叨,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冲也开口了,声音嘶哑:“小侯爷,人手呢?光靠我和这几个兄弟,不够。做这种事,要的是绝对忠诚的死士,一旦暴露,满盘皆输。”
“人,就从你我最信得过的地方找。”苏文的目光落在王冲和他身后的老兵身上,“你手下的边军兄弟,还有我靖安侯府的旧部。他们被夺走了荣耀和土地,现在,我给他们一个拿回一切的机会。”
他看向王冲,“王将军,这些人,组成‘武阁’。负责行动、保护,以及……清除障碍。”
“末将,领命!”王冲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苏文的目光转向妹妹。
“晴儿。”
“哥,我在。”
“所有情报的汇总、筛选、归档,你是‘万机阁’的中枢。我需要你的细心。”
最后,是金不换。
“金老板,‘武阁’是刀,‘中枢’是脑,而你,是血脉。”
苏文敲了敲桌子。
“我要你用最隐秘的方式,在一个月内,盘下天启城三教九流汇集之地的铺子。茶馆、酒楼、当铺、妓院……用你的生意,把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安插进去。”
金不换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站起身,深深一揖:“东家放心!不出一个月,这天启城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苏文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要的,不只是一个情报组织。”
“我要的,是一个能用情报,撬动整个世界的帝国!”
苏文看着眼前桌上的各方分布地图。
一幅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半透明立体地图,在他意识深处缓缓展开。
是天启城!
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府邸,都清晰无比。
地图上,无数光点闪烁,被不同颜色的光晕连接成网。
代表皇权的明黄色光晕,占据着皇城,如烈日当空。
代表文官集团的青色光晕,盘踞在各部衙门,连绵成片。
代表军方派系的暗红色光晕,分布于五军都督府和城外军营,杀气腾腾。
在这三股主流色彩之外,还有一些他从未注意过的,灰色的、微弱的光点,零星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若隐若现。
来到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苏文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情绪,他的计划,需要更加谨慎。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仆人压低了的通报声。
“小侯爷,府外有一位自称‘鲁府’的仆人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鲁府?
苏文眉头微蹙。天启城的权贵谱系里,没有姓鲁的大家族。
他挥手让众人散去,回到前厅。
一个身材瘦高,头发花白且凌乱,满身机油与金属混合气味的老者,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驼背,气息却异常沉稳的老仆。
“你就是苏文?”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开门见山。
“是我。”
老者上下打量他,眼神挑剔,像在审视一件结构有缺陷的零件。
“我家主人,想请小侯爷去城南工坊一叙。”
老仆递上一张请帖。
纸是粗糙的麻纸,上面的字迹丑得像鸡爪刨出来的。
苏文的目光没有停在字上,而是落在了那张纸不寻常的质感,以及墨水中极淡的、只有他能闻到的铁腥味上。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上那枚不起眼的铁指环。
父亲的遗物。
这枚指环的工艺,就和眼前这张请帖一样,粗糙、古怪,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坚固和神秘。
父亲的布局,比他想的,还要深。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皇权,文官,军方……
看来,要在这盘棋上活下去,他还必须找到那股被所有人忽视的力量。
百家,神工。
“带路吧。”
苏文看着那老仆,脸上露出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也正好,有些关于‘老物件’的问题,想请教你家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