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
“不行了！”
军医凄厉的哭喊刺破压抑的空气。
“小侯爷的伤口发黑了，这是起了尸脓啊！神仙难救！”
他瘫软在颠簸的担架旁，一颗心沉到了底。
王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苏文脸上那片不正常的潮红，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吵什么。”
一个嘶哑如破风箱的声音响起。
担架上的苏文，费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濒死的浑浊，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军医。”
苏文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
“伤口溃烂，因秽物入体，对不对？”
军医下意识地点头：“理……理是这个理。”
“烈酒，针，丝线。”
苏文的命令不带一丝情绪。
“拿来。”
军医大惊失色：“小侯爷，万万不可！血肉之躯，岂能用针线缝补？那是对神明的亵渎！”
苏文没有力气争辩，他只是把目光转向了王冲。
那眼神，让身经百战的王冲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他仿佛被一头绝境中的孤狼盯住了。
“少他娘的废话！”
王冲一把推开军医，对着亲兵嘶吼。
“按小侯爷说的办！”
东西很快备齐。
一坛劣质烈酒，一根从破损皮甲上拆下的粗针，一卷泡在酒里的黑色丝线。
“酒，淋上去。”
苏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士兵颤抖着手，将酒液浇在翻卷的皮肉上。
“滋啦！”
刺鼻的酒气混合着焦糊的肉味瞬间炸开。
苏文的身体猛地绷成一张弓，肌肉虬结，青筋如蚯蚓般在脖颈和额角暴起。
他死死咬住牙关，连担架的木头都被他捏出了深深的指痕。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冲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的牙根都在发酸。
“针，火烤。”
“线，酒浸。”
“然后，缝起来。”
苏文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像缝补你的皮甲一样，把皮肉对齐，拉紧。”
军医和周围的士兵全都吓傻了。
这是命令，也是疯话。
“愣着干什么！”
王冲夺过针线，粗大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针，抖得不成样子。
“我来！”
第一针刺入皮肉。
那沉闷的噗嗤声，让周围几个久经沙场的汉子都忍不住别开了头。
与其说是在缝合，不如说是在扎肉。
“莽夫。”
苏文疼得嘴唇发白，却冷哼一声。
“往下三寸，那里没有筋。我这身皮囊，比你那张脸金贵。”
王冲老脸涨成猪肝色，手上的力道奇迹般地稳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过去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第一次感到了敬畏。
包扎完毕，苏文的呼吸平稳了些许，却也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父亲“病逝”时，太医院首席御医那双闪烁不定、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混沌。
“王冲。”
“在！”
“李校尉的遗物，拿来。”
王冲一愣，但还是立刻照办。
一袋碎银，几封家书。
还有一枚黑沉沉的铁质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朵盛开的血莲，花蕊处是一个扭曲的鬼脸。
不是军中之物！
苏文的心脏猛地一缩，将令牌死死攥在掌心。
他环视一圈因恐惧而动摇的士兵，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传令。”
“所有人，把带血的绷带、用过的伤药，全部扔在路上。”
“脚印踩得乱一些，越多越好。”
王冲彻底懵了。
“小侯爷，这不等于是给苍狼的人指路吗？此举会暴露我军兵力、路线、伤员情况，风险太高了！”
“执行。”
苏文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
“或者，你现在就带他们去投降。”
王冲看着苏文，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任何疯狂，只有绝对的理智和……杀意。
他挣扎了数秒，最终单膝跪地。
“末将……遵命！”
队伍里死一样的寂静。
没人再敢质疑，但那种被逼上绝路的恐慌，却像瘟疫般无声蔓延。
后半夜，队伍抵达了一处狭长的峡谷。
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两马并行的窄道。
“就是这里。”
苏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
“此地名为‘一线天’，是我们的活路，也是他们的死路。”
他迅速下达了一连串精准的指令。
“羽林卫精锐，五十人，埋伏在左侧山壁凹陷处。”
“另外五十人，右侧。”
“弓箭手，准备火箭。”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最后，他看向那道一直沉默的影子。
离歌。
“你。”
苏文指着峭壁最高处的一块巨石。
“去那里。”
离歌没有问为什么，甚至没有点头。
她的身影一闪，便如鬼魅般融入了峭壁的阴影，消失不见。
一切准备就绪。
苏文被安置在峡谷入口最显眼的位置，躺回担架。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压制心跳。
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停止，脸色在晨曦中惨白如纸。
他现在，就是那块放在捕兽夹上，鲜血淋漓、引诱野兽的饵。
风声在峡谷中回荡。
远处，几个黑点出现在地平线上，迅捷如风。
为首一人，身披狼皮，正是“影狼”部落最出色的猎手，图鲁。
他没有贸然前进，而是在峡谷入口勒住了马。
他翻身下马，蹲在地上，捻起一点混着血腥和药渣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
一丝残忍而又警惕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也闻到了……陷阱的味道。
图鲁缓缓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族人，打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战术手势。
不是“突击”。
而是“包抄”。
躺在担架上的苏文，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听到了。
不止一匹马的脚步声。
他们没有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