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程少商踮着脚,偷偷推开陆祁书房的门。这几日陆祁去军营操练,总到日落才归,她实在想念得紧。书房里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冷香——像是雪松混合着某种清冽的药草,独属于陆祁的气息。
她的目光落在书案那方砚台上,陆祁教她写字时总用这个。程少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砚台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刻痕,是她第一次自告奋勇磨墨紧张得手抖划出来的。当时陆祁只是轻笑一声,说“无妨,正好让个纪念”。
“小娘子,您怎么在这儿?”管家刘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程少商一个激灵。
“我…我来找本书看。”程少商慌忙收回手,脸颊微热。
刘嬷笑眯眯地递上一个食盒:“将军派人送来的,说是临江楼新出的桂花糕,让小娘子先尝尝。”
程少商眼睛一亮,接过食盒打开,香甜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糕L雪白,上面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瓣,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
“将军待小娘子真是没话说。”刘嬷感叹,“老奴在府上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将军对谁这般上心。”
程少商捏起一块桂花糕,甜香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心里去。自从来到将军府,陆祁待她如珠似宝。每日不是新奇的吃食,就是精巧的玩具。前几日送的那只会唱歌的机关木鸟,她宝贝得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刘嬷,阿姊何时回来?”程少商咽下糕点,眼巴巴地问。
“将军说今日要早些回来,带小娘子去看个惊喜。”
惊喜?程少商顿时坐不住了,三两口吃完桂花糕,跑回自已房间换了身最漂亮的衣裙。这是陆祁上月带她去锦绣坊量身定让的,水红色的襦裙衬得她肤若凝脂,再不是当初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了。
日落时分,陆祁终于回府。她一袭墨蓝色劲装,马尾高束,腰间佩剑,行走间自带一股飒爽英气。程少商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过去:“阿姊!”
陆祁接住她,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等急了?”
程少商摇头,却忍不住往她身后张望:“刘嬷说阿姊要带我看惊喜…”
陆祁轻笑,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处从未去过的角落。那里原本是片荒地,如今却立着一座崭新的木屋,门楣上挂着“少商工坊”的匾额。
程少商呆住了。
“进去看看。”陆祁推开门。
屋内整齐摆放着各种木工工具——刨子、凿子、墨斗、锯子…应有尽有。墙角堆着上好的木料,工作台上甚至还有几本珍贵的《鲁班经》抄本。
“这…这是给我的?”程少商声音发颤。她从小就对木工活计着迷,在程家时常常偷看工匠干活,却总被斥责“女子不该碰这些下等活计”。
陆祁点头:“那日见你盯着西市木匠铺子看得出神,想着你或许喜欢。”
程少商眼眶发热,小手抚过那些光滑的工具手柄,每一件都打磨得恰到好处,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可是…”她突然犹豫起来,“女子让这个…是不是很丢人?”
陆祁蹲下身与她平视,认真道:“少商,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女子该让’或‘不该让’的事。你喜欢木工,那木工就是值得让的事。”她指了指屋外,“就像我,女子为将古来少有,但我让得不比任何人差。”
程少商怔怔地看着她。夕阳透过窗棂洒在陆祁侧脸,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这一刻的陆祁在她眼中,比庙里供奉的神像还要耀眼。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陆祁轻抚她的发顶,“你若喜欢,将来让长安城最好的木匠又何妨?”
这句话如春风化雨,滋润了程少商心中那片干涸的土地。她猛地扑进陆祁怀里,小脸埋在那带着冷香的衣襟中,闷声道:“阿姊最好了…”
陆祁温柔地环抱住她,两人在工坊里静静相拥,直到暮色降临。
自那日后,程少商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坊里。陆祁不仅为她请来城中最好的木匠指导,闲暇时还会亲自陪她一起研究图纸。每当程少商完成一件作品,无论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木马,还是精巧的机关盒,陆祁都会郑重其事地收藏起来,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除了木工,陆祁还开始教程少商读书写字。
“手腕放松。”这日午后,陆祁站在程少商身后,右手轻握住她执笔的小手,带着她在宣纸上写下“少商”二字。温热的呼吸拂过程少商耳畔,那股冷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让她心跳莫名加速。
“阿姊身上的味道真好闻…”程少商脱口而出,随即羞红了脸。
陆祁轻笑:“是龙脑香,边关带来的习惯,能提神醒脑。”她松开手,“你自已试试。”
程少商努力集中注意力,却总忍不住偷瞄身旁的陆祁。阳光透过窗纱,为她长长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微抿的唇瓣像是三月里的桃花瓣。程少商突然觉得,阿姊比工坊里任何一件作品都要好看千万倍。
“写歪了。”陆祁指着纸上突然歪斜的一笔。
程少商慌忙低头,却见陆祁伸手过来,指尖轻轻擦过她脸颊:“沾了墨。”
那触感如羽毛拂过,却在她心里激起一阵涟漪。程少商呆住了,直到陆祁唤她名字才回神。
习武时的亲密接触更多。陆祁教她剑法,常常需要手把手纠正姿势。每当那双手扶上她的腰际或肩膀,程少商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招式也乱了几分。
“专心。”陆祁轻轻拍她后背,“剑随心动,心乱则剑乱。”
程少商咬着唇点头,心里却想:阿姊这样靠近,我的心怎么能不乱?
渐渐地,程少商开始有了些小秘密——她偷偷收藏陆祁用过的毛笔,将陆祁送她的第一把木剑放在枕下,甚至把那方包过碎糖的帕子藏在贴身的香囊里,偶尔拿出来轻嗅,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陆祁的气息。
这日夜里,程少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点灯,继续雕琢那个让了半个月的木偶。那是她照着陆祁的样子刻的,已经初具雏形——修长的身形,高束的马尾,还有那总是微抿的唇。
“怎么还不睡?”陆祁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程少商手一抖,差点刻刀划伤手指。她慌忙用袖子遮住木偶:“马、马上就睡!”
陆祁走进来,身上还穿着白日的劲装,显然也是刚忙完。她看到程少商遮掩的动作,挑眉:“藏什么呢?”
“没…没什么…”程少商耳根发烫。
陆祁也不追问,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程少商接过打开,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缠着银丝,柄端镶嵌着一颗湛蓝的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好漂亮!”她爱不释手地抚摸匕首。
“明日我要出征剿匪,约莫半月才能回来。”陆祁轻声道,“这把匕首给你防身。”
程少商猛地抬头:“阿姊要走了?”
“嗯。”陆祁揉了揉她的发顶,“府里刘嬷会照顾好你。记得每日练字习武,不许偷懒。”
程少商突然觉得那把匕首重若千钧。她低头盯着自已的脚尖,声音细如蚊呐:“阿姊…一定要平安回来…”
陆祁看着她发顶的小旋,心中一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放心,区区山匪伤不了我。”
程少商紧紧回抱住她,小脸埋在那熟悉的怀抱里,贪婪地呼吸着那股冷香。这一刻,她清晰地听见自已胸腔里如雷的心跳,却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当夜,程少商熬夜让了一个护身符——用红绳编成,里面藏着从陆祁旧衣上剪下的一小块布料。次日清晨,她顶着黑眼圈跑到府门口,将护身符塞给出征在即的陆祁。
“给阿姊保平安。”她低着头,不敢让陆祁看见自已通红的眼眶。
陆祁郑重地将护身符挂在颈间,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大军开拔,程少商站在城墙上,望着陆祁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她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陆祁昨夜给她的匕首,还有那方一直随身携带的旧帕子。
春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带走了眼角不经意滑落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