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盘住「老棒槌」,信子吞吐间竟发出类似叹息的声响,三次颔首的动作,像是在劝诫,又像是在警告。
冷汗浸透老胡的衣襟,他猛地想起戏文里白娘子的传说,僵硬的手指慢慢松开攀钉。
就在这时,右侧岩壁上一棵突兀老松的枝梢突然剧烈摇晃,腥风裹着腐肉气息扑面而来。
一只紫黑色的怪物探出半截身子,扁平的头颅布满角质凸起,血红色复眼流转着妖异紫光,两侧六对利爪抓得树干‘咔咔’作响,尾端消失在密林深处,不知延伸至何处。
它像蜈蚣,又像蚰蜒,可它的个头未免有些太大了,长有锋利口器的脑袋比那白蛇只大不小。
接连出现的两个怪物使老胡浑身发软,握着粗绳的手忽然一松。
虽说只是失神一瞬,可老胡的后背结实撞在岩石上,喉间涌上铁锈味,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霎时间,谷中充满了血色暮气,老胡尽可能将自己的身体贴在岩壁的缝隙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下方两团光影缠斗不休,紫光如毒蛇吐信,白光似银练横空,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崖壁簌簌落石。
白蛇鳞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蛇尾扫过岩壁时,竟迸溅出火星,而那巨虫红瞳中翻滚着毒雾,触角抖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老胡喉结滚动,冷汗直流早已打湿了羊皮棉衣,他紧握着的狗腿刀被热汗浸得冒出滋滋白色蒸汽。
他曾听老辈人说,大夹皮沟山的深处藏匿着山精野怪,它们之间恩怨难解,败者定会迁怒旁人,若那巨虫得胜,自己这条命怕是要折在这荒崖。
那东西一看就是祸害人的玩意。
当那对猩红竖瞳突然转向他,带着洞悉一切的阴鸷,使老胡浑身的寒毛倒竖,后颈直冒凉风,更有一股寒意从脚掌心至窜天灵感。
也不知道老胡中了哪门子的邪,他竟将手中的狗腿刀朝那巨虫狠狠丢去。
更离奇的是,狗腿刀化作一道银光,刀尖直插巨虫那散发着猩红之色的右眼。
随着巨虫一声凄厉惨叫,老胡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那巨虫的右眼上,露出寸余刀把。
白光趁机贯入它七寸,这盘踞百年的巨虫轰然坠崖,墨绿色的血珠溅在老胡脸上,腥甜的毒气瞬间涌入鼻腔。
他眼前炸开无数金斑,在失去意识前,恍惚看见白蛇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薄雾里,更有无数燃烧着火点的黄纸从他周围缓缓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暖意沁入心底。
顾不得浑身酸痛,老胡猛地睁开眼,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再度一惊,疑惑随后而至。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岩壁,哪里还有什么白蛇与巨虫...
这里,分明是自家的田地啊...
老胡强撑着坐起来,四下打量一番,确定他躺着的就是自家的田地。
至于他的身旁,有一位衣衫褴褛的白胡子老头。
老头随手捡起一根野草丢在嘴里,简单咀嚼几下,再浅饮一口装在葫芦里的粗酿。
“大叔...”老胡挠了挠脑袋,看向那白胡子老头。
“呦呵,醒啦。”白胡子老头的眼皮耷拉着,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可他的胡子,却是如雪一样的白。
白胡子老头见老胡发蒙,将手中的葫芦递给他,“喝一口,压压惊。”
压惊?
压什么惊?
老胡只是想不通,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的梦。
如果是梦,可未免有些过于真实了,关键的是,老胡身上穿着的可是只有在「赶山」时才会拿出来的羊皮叶子。
可眼前...
想也想不通,老胡只得摇了摇头,接过葫芦后浅浅尝了一口。
啧...
老胡平日里不喝酒,酒可是比粮食还贵的东西,他可舍不得喝,但村里有人家办事时,他还是会稍稍喝那么一点。
老胡的舌头也是灵得很,能尝出酒的好坏。
该说不说,白胡子老头葫芦里的酒,真柔,真香,也真辣。
咽下去的一瞬间,老胡便感觉到有一道热流在体内流淌开来,入胃里更热。
老胡眉头一皱,咂了咂嘴,发出一声轻轻的‘啧’。
可下一秒,老胡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暖意,那是相当舒服。
“大叔,这是什么酒?”老胡有些不舍地将葫芦还给白胡子老头,如果白胡子老头告诉他这是谁家酿的酒,即便贵一些,老胡还是打算少买点,偶尔偷偷喝上那么一两口。
“这酒啊...”
白胡子老头似笑非笑地眯着双眼,“是老头子我自己酿的,不卖。”
没等老胡再说些什么,白胡子老头继续说道:“你别一口一个‘大叔’,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叫我老吴就行。”
看着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和白花花的胡子,老胡陷入了沉思...
可转念一想,他今年刚好五十岁...
再说了,村子里似乎没有姓吴的人家...
轻叹一声,老胡无奈咂嘴,“得,俺就叫你老吴。”
“这就对喽。”说罢,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再浅浅饮了一口。
老胡没有酒瘾,可不知道为啥,当他看见老吴滚动的喉咙,他也不自觉地跟着咽了咽唾沫。
这老吴也是个怪人,寻常的酒蒙子,喝酒需要下酒菜,最不济也得准备点咸菜疙瘩什么的,可老吴喝酒,只需几根杂草就可以。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草,不比针硬也差不多,这老吴是什么胃?能消化得了这东西
不过,看老吴的样子,老胡觉得自己的担心可能是有些多余。
或许是吃饱喝足,老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混合着血水的泥巴,转身就要离开。
老胡也跟着起身,拽住他的衣角,表情有些困惑,“老吴,我这是...”
他指了指身后躺出来的痕迹。
老吴淡淡一笑,“你就是做了个梦,俺见你睡得香,怕你被狼叼了去,这才在你身边坐一会儿。”
老胡还想再问些什么,毕竟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明明去「赶山」了。
没等老胡完全张开嘴,只见老吴一把捂住他的嘴,并轻轻地说出一个‘嘘’,“你这老小子,好奇心太重。”
见老胡不再言语,老吴苦笑一声,“那就是梦,从今以后,你别去山里了,每天再喝个一两酒,保证以后不会再做同样的梦。”
说完,老吴摇着头朝着西边走去。
这下让老胡更疑惑了,自家田地在村头,可再往西的地方,那里只有一处名为‘十八里坟’的乱葬岗...
老吴走了几步后停下,扭头看向老胡,“别傻站了,你家婆娘要生了,还不赶快回家。”
说完这句话,老吴头也不回地彻底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胡则更加困惑了,一边挠着脑袋一边轻声嘟囔着:“大白天说什么胡话...”
自家婆娘的确即将临盆,可究竟是哪天生,谁能说得准啊。
然,怪就怪在,当老胡走进院门的时候,发现家里已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