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悬壶济世,佛家普度众生。
可发生在广袤东北大地上的那些事儿,足以让寻常人对道士的固有印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发生在张巨鹿身上的离奇故事,不得不从另外一个故事说起。
故事的起因,还要从70年初春的某一天说起。
提起黑龙江省海林市,知道的人并不多,可提起「威虎山」,却无人不晓。
它原本没名,老一辈子的人都习惯称这里为「大夹皮沟山」,这里是惯匪「座山雕」的巢穴,早些年称「座山雕棚」。
直到1947年春,中国人民解放军侦察兵小分队进山剿匪,英雄侦察员杨子荣深入敌巢,小分队最后以少胜多,智歼全部匪徒。
1967年发现和确定该无名高地为当年「座山雕」的巢穴遗址后,将「威虎山」三字石刻在山顶岩石上,也从这一天开始,「大夹皮沟山」才正式改名为「威虎山」。
连绵「威虎山」下有个村子,叫道横村,村子里有一户胡姓人家,当家的男人是个铁匠,打铁技术一流,凡是出自他手制作的马蹄铁,结实耐用,久而久之,绝大多数的村民称他为‘蹄大拿’。
老胡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是随父辈闯关东乞讨到这里的,最终在道横村安家落户。
那时的东北地广人稀,只要你有本事盖房,至于能盖出来多大的房子,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种地也是同理,只要你能种得过来,能开垦多少良田全凭个人的本事。
二十年光阴的奋斗,老胡盖了四间大瓦房,前后院共有良田十几亩,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妥妥的吃穿不愁小康生活。
老胡头的婆娘是关外人,长得不漂亮,带有一口浓重的河间口音。
那个年代的信息闭塞,医疗条件更别提了,小病挺,大病埋。
由于那时也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法,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们生育六男一女。
这家里吃饭的嘴一多,开支就大,女娃倒还好一些,吃不了多少食物,可随着逐渐长大的六个男娃,以及婆娘那越来越大的肚子,老胡发了愁。
虽说家里良田十几亩,平日里又有打铁为营生,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
没得办法,当地里没活儿时,没人找他给马钉蹄铁时,老胡便会进山。
东北地区的山里除了有供人打牙祭的野味,还有一种特别值钱的东西!
「棒槌」为何物知道的人不多,可说起它的学名,则没人不知道。
棒槌,学名‘人参’。
足两的棒槌可切片入药,也可泡酒,但值不了什么钱。
可棒槌一旦重半斤以上,随着重量每增加一两,它价值几乎是成倍增加。
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至于九两的棒槌,似乎没几个人见过。
而老胡的本事,便是在深山老林里寻找大棒槌。
要说一个打铁匠掌握「赶山」的本事,说出来谁也不信,但事实偏是如此,老胡「赶山」的次数并不多,可他从未空手回来过,每一次都能解决家里缺衣少食的燃眉之急。
今年的冬天走得晚,地里还有半米高的雪,无法播种,这便导致没人找他给马钉蹄铁,家里也就没了收入,可米缸已经见了底,这倒难不倒老胡,无非是将一天的三顿饭改成两顿饭,吃不饱也饿不着,一家老小硬挺个把月的苦日子就能撑过去。
可看着即将临盆的婆娘,老胡闷闷抽了半宿的烟,大人能挺小孩能挺,偏偏胎生产这事儿没法挺,一旦婆娘临盆,到处都需要花钱。
再三又再三的思量下,老胡决定明天「赶山」去。
老胡并不想去「赶山」,他的每一次「赶山」都是迫于为全家老小生计而发愁的无奈,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自己可以一辈子不用去山里。
四月初一那一天,老胡趁着残月还悬在山尖时,朝着大夹皮沟山走去。
老一辈儿的人并不习惯「威虎山」这个新名字。
大夹皮沟山的向阳面与寻常山林无二,山脚被人开垦种地,越是往上的树长得越高大、越茂密。
可山的背阴面,却是一个又一个高达数十丈的悬崖峭壁。
与大夹皮沟山相对而立的那座山,没名儿,但也是半面峭壁,与大夹皮沟山相呼应,使得两山中间形成一个山间深谷。
至于山间里面有什么,没人下去过,所以没人知道。
老胡每次挖棒槌都是独自一人,倒不是老胡不喜与人结伴,大夹皮沟山的山脉绵延数十里,山中又藏匿可伤人性命的凶猛野兽,多一个人同行就相当于多了一分安全保障。
可由于「赶山」的特殊性,几乎所有「寻参」的人都是独行者。
道横村常年有人高价收大棒槌,只要挖出半斤以上的棒槌,足以换回全家人一年的口食。
可若是同行的人多了,有的人但凡看见钱,那他的眼睛会变得比野兽还要红。
平日里非农忙时,道横村与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选择去「赶山」,可能挖到大棒槌的人却少之又少,即便遇见几根一二两的棒槌,也不值什么钱。
运气好的人能侥幸猎到狍子或野鸡,至于那些运气不好的,在山里待上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什么收获。
初春四月,山里能淹没人的积雪融化不少,可山路依旧不好走。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老胡换上一身用羊皮做成的衣服,由于衣服里子蓄满了厚实的棉花,导致他看起来格外的臃肿。
戴好狗屁帽子,老胡将四根手指粗细的草绳在腰间缠了十几圈,拿着磨得锃亮的铁器,借着晨雾的掩护,一头扎进大夹皮沟山的阴影里。
临近晌午时,老胡已翻过大夹皮沟山顶,手上握着用来探测积雪深度的木棍,棍子上挂了一层反光的冰。
他站在大夹皮沟山阴面的边缘,探出脑袋顺着岩壁向下望着。
观察将近十分钟,老胡隐约瞧见了生长在下方某处的东西,随即面色一冷咬了咬牙,决定攀下去。
他将草绳系在老白杨树干上,另一头在腰上缠了两圈并打了个活结,将腰后别着的尖镐紧握手中,顺着岩壁缓缓下降。
不知过去多久,他悬在冷风狂吹的岩壁上,就着微辣的咸菜疙瘩吞下两个又冷又硬的窝头。
麻绳在他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那副羊皮手套被他挂在肩膀上,他可舍不得把这副手套磨坏了。
搭钩、攀钉被反复摩挲得锃亮,后腰的狗腿刀泛着幽蓝寒光,食盒里还剩下的几块硬面饼撞出沉闷声响。
并不是老胡不想再下降一些,而是那浓雾始终没有散去,在视线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下降,很危险。
现在的他,只能悬在岩壁上苦等。
双脚踩在覆盖残余积雪的石头缝里,铁钩刮擦岩石的声响在山间回荡,他的手掌渐渐渗出鲜血,和着白雪在石壁上晕开暗红痕迹。
当最后一缕晨雾被山风卷走,他终于扒住了一块凸出岩石的边沿,粗重的喘息震得眼前盖雪的松针乱颤。
这是一种只会生长在峭壁上的松,可这一株株孤零零的松在他眼里,是显眼的坐标。
距离老胡左脚下方不远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两三丈见方的平台。
平台中间位置,有一抹嫣红格外显眼。
那是一株老棒槌,上面的红果如玛瑙串成的灯笼,裸露在外的参须在微风中轻摆。
说来也是奇怪,寻常的棒槌都是深埋在土里的,可这株老棒槌却生长在岩壁上,颜色也奇怪得很,青红各一半,尤其是那宛如蛛网一般的参须,几乎爬满了整个平台。
这个地方,是老胡上次跟随一位老把式「赶山」时无意间发现的,由于那日风骤雾浓,老胡不敢贸然攀过来,只能从远远的地方瞧见几枚若隐若现的红果,他在心底将这个地方牢牢记住,至于那位老把式,光忙着采集岩壁上的黄桐花和嗷嗷叫,压根儿没瞧见这处平台。
资深「赶山」的人,被称为「老把式」。
老把式们每一次「赶山」不一定带出东西,可他们记在脑子里的位置,也能换上不少的钱粮。
并不是他们不想直接挖棒槌,而是他们做不到。
长着红果的植物,在大山里可是实打实的稀罕物。
发现红果后,老把式通常会踩点标识,然后立刻返回,他们回村后有两个选择,一是第二天独自去挖棒槌,二是将棒槌所在的位置卖给其他人。
之所以不马上把棒槌挖出来,是因为只有完整的棒槌才能卖个好价钱,而老把式「赶山」时只会携带土枪和防身用的铁器,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不会随身带着挖掘棒槌的工具,那些复杂的工具很占用体力,因为没人知道哪里有棒槌。
一般情况下,老把式都会在山里溜达好久好久,只有运气好的人才能瞧见红果,可若是使用蛮力一不小心导致棒槌断了须,那样的棒槌比萝卜贵不了几个钱。
可若不能及时将棒槌挖出来,它们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没在这里出现在过一样。
以至于后来「赶山」的老把式,瞧见红果后会第一时间在红果周围系上一圈红绳,另外一头系在长有红果的花径上,并在绳上挂几枚大钱儿和铃铛。
特别注意的是,瞧见红果后不能大声吆喝,若是有人突然喊出那么一句“哇,好大的人参”那就完了,人参会‘嗖’的一下跑掉,所以才有将人参叫做棒槌的说法。
至于绑在绳子上的大钱儿,说是用来孝敬人参娃娃的,这样棒槌就不会趁夜跑了。
挖出棒槌后,要用红布将它包好,如果换成其他颜色的布或者是什么东西,棒槌依然会跑掉,至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这是老一辈子的人传下来的规矩。
老胡之所以会选择今天来这里,一是因为婆娘生产需要钱,二来嘛,黄历上印着‘今日宜出行’五个大字。
老胡悬在石壁上已有一个小时,他一手握着粗绳,一手扶在石头上,双脚紧踩石壁突出的地方,双眼直勾勾盯着那株老棒槌,眼里渐渐亮起贪婪的光。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起那些药材商人常说的“七两为参,八两为宝”,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株,怕是要成精了。
目测来看,这株老棒槌通体修长又圆润,参须插入半米之深的石头缝里,它重量绝对超过八两,甚至极有可能接近九两之重。
没经过百年风雪的棒槌,根本长不成这样。
九两的参,价值连城。
他心里有个估摸,如果能将这株老棒槌带回去,再换五间大瓦房应该不成问题!
整个大夹皮沟山就没人挖出重量超过九两的棒槌。
他忽然攥紧手里的镐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渗出出猩猩嫣红。
都说不到黄河不死心,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当老胡把最后一枚攀钉楔进岩缝时,碎石簌簌掉落,惊起几只寒鸦。
碎石滚落深涧,许久才传来闷响。
就在老胡打算跳向平台之时,突然从他左侧的岩壁上传来碎石滚落的脆响。
他猛地侧头望去,待瞧见那里的一瞬间,瞳孔骤缩成针尖!
只见一条碗口粗的白蛇正顺着岩壁游弋而下,鳞片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足有驴头大小的蛇正昂首凝视着,琥珀色竖瞳映出老胡那副惊恐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