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不妨听听臣的具体方略。”
崇祯听后,强压内心的躁动,坐回椅子,示意袁崇焕可以开始。
“一者,锁边!”他手指划过整个关宁锦防线,直至蓟镇部分长城。
“宁远、锦州为核心,前出卫所堡垒皆须加固整饬!增筑墩台,开挖更深的壕堑,设置更多拒马鹿角!红夷大炮加速铸造补充,置于险要城头!同时,”
他加重语气,“务必加派精锐哨骑,严密监控关外至长城各口,特别是喜峰口、古北口、龙井关一线与蒙古哈喇慎、朵颜三十六家等部接壤地带!此区域至关重要,绝不可令奴贼有隙可乘,效仿偷袭旧事!此乃西路防御之锁链!臣已责成赵率教严防!”
崇祯听到“西路防御之锁链”,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最大的忧患!他不动声色:
“准!此锁链乃命脉,不容半分差池!朕会传旨蓟辽总督刘策,务必加派哨探,整修边墙,不容懈怠!”
“二者,断粮!”袁崇焕手指狠狠点在广宁(西平堡附近)及辽河套地区,“辽东之地,沃野虽多,然产出大半为我军民收复前所弃。其粮草主要来源有三:一是内部屯田所得;二是对朝鲜勒索;三是派小股精锐绕开主防线南下,至靠近我广宁前线的辽河套膏腴之地抢收,谓之‘打粮’!此为皇太极赖以度荒的重要命脉!”
“臣之计,派精兵出锦州,扼守辽河套!”
袁崇焕指向广宁与辽河套之间的通道险要,
“不需大举深入,只选千余精锐步骑,依托河流丘陵,修筑小型据点,配置火器,专事拦截、骚扰其南下‘打粮’之兵!烧其粮车,俘其丁壮!使其无法安稳在辽河套获取一粒粮!迫其入朝鲜或北上苦寒之地抢掠!此去路途遥远,耗费更大,更能激起其内部矛盾!”
崇祯眼中精光爆闪:
“妙!以小博大,断其粮指!此计可行!但需选善战稳重的将领,兵力不可太多,以免反遭围歼!”
“臣拟调祖大寿将军遣一员得力偏将操办此事!”袁崇焕道。
“三者,促乱!”
袁崇焕目光炯炯,“后金既有内患,当推波助澜!其一,可派遣精干细作,重金收买其底层通事(翻译)、小管事或遭遇赋税压榨过甚之汉民、乃至蒙古包衣,在其境内散布流言:言皇太极欲借天灾整肃异己、削弱各旗;言满洲贵族只顾私利、不顾旗丁死活;言诸大贝勒私下怨愤,欲取而代之!流言如水银泻地,足以加速其内部猜忌倾轧!”
“其二,”他手指点向东江,“传旨毛帅!命其不惜代价,在开春冰河解冻、航道畅通后,加派水师精锐及死士,多点突袭骚扰朝鲜与建虏控制区边境沿海城镇!不图占据,专事焚毁物资仓库、粮草囤积点、破坏船厂码头!令其沿海鸡犬不宁,牵制其守备兵力,更增加其获取朝鲜粮秣之难度!此举可收一石三鸟之效!”
崇祯听得连连击节:“好!此策毒辣,朕甚嘉之!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此策,准!即刻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往登莱巡抚、东江毛文龙处!传朕口谕:袭扰须准而狠,莫要轻易折损过多兵力。”
“四者,坐实根本!”袁崇焕语气转为踏实凝重,“以上诸策能成功,根本在于我辽东自身的稳固!请陛下允臣亲赴宁远坐镇。”
“坚壁高垒!利用枯水季加紧修葺宁远、锦州城墙,增筑角台、马面、藏兵洞。尤其锦州小凌河一线营寨务必加固!”
“精练火器!严督孙元化加紧铸造、修理红夷大炮。重金招募、培养专业炮手!设立专门的炮营操典!”
“广积粮秣!臣到任后,即刻筹划兵屯、民屯!清丈荒地,招募流民充实卫所!请陛下严旨登莱巡抚及天津巡抚,加派海船运输粮饷,务必赶在夏粮收割前屯满宁远、锦州仓廪!至少要预备足够三年之需!”
“整肃军纪!望陛下赐尚方宝剑在手,臣当以雷霆手段整饬军伍!凡尸位素餐、吃空饷、克扣兵粮、临阵畏缩者,无论将校,严惩不贷!务使将士同仇敌忾!陛下,此乃守成而待变之根本!根基不稳,一切皆是空谈!”
崇祯再次站起,郑重拿起一份空白敕令:“朕即授你全权!辽东军民政务,除涉及官制、爵位、四品以上将官任免、以及涉及东江毛文龙所部事宜须报朕亲裁外。”
“其余一切,你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户部、兵部、工部,一应钱粮军械火药,优先供给辽东!谁敢掣肘,报予朕知!”
他又拿起另一份早就写好的密旨:“此密旨一道,关乎你适才所提细作流言及策反之事。朕从内帑拨银十万两作为专款,由朕亲自选派绝对忠诚、胆大心细之辈经办!”
“由东厂心腹档头一人暗中协助于你,朕将辽东情报交付于你但记住,此事如履薄冰,关乎无数人命,务必慎之又慎,朕要的不是一时喧闹,是长久的侵蚀!”
“臣!领旨!谢恩!”
袁崇焕接过敕令与密旨,只觉得手中之物重于千钧,也蕴含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权力。皇帝此举,几乎将帝国的辽东门户,彻底托付于他。
崇祯最后直视袁崇焕,一字一句道:
“袁卿,此非五载之期,乃百年大计之启!不要想着速胜,要想着耗赢!耗到皇太极内忧外患,耗到其八旗离心离德,耗到建虏百姓忍无可忍!如当年管仲之‘寓兵于农,积谷制楚’,以国力拼底蕴!一年不成则两年,两年不成则五年!朕有的是耐心!朕要你做的,是给朕建起一座永不陷落的要塞!磨一把钝刀子!用它,慢慢剐去这附骨之疽!朕在京城,替你挡住风雨,你只管替朕死死钉住辽东!做得到吗?!”
袁崇焕胸中血气翻涌,眼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芒!皇帝的战略,比他昔日的“五年平辽”更深沉、更宏大、也更残酷!以帝国深厚底蕴为后盾,耗死对手!这需要何等决心与定力!这不仅仅是军事指挥,更是一场宏大的国力意志比拼!
“请陛下放心!臣袁崇焕!立军令状!”他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有臣在一天,宁锦防线必固若金汤!奴酋皇太极一日不得西进一步!臣愿以此残躯,做陛下钉在辽东最硬的那颗钉子!不成功,便成仁!此生必为陛下耗尽此獠心血!大明江山,寸土不失!”他重重跪拜在地。
崇祯略作思考,取下尚方宝剑。
“袁卿,山海关外,三军就托付于你了。执此剑,”
崇祯亲手将宝剑递向袁崇焕,“代朕巡行!见剑如见君!辽东、蓟镇所属诸军,除总兵、副总兵一级,凡有不奉号令、懈怠军务、临阵脱逃、贪墨枉法者……”
皇帝的声音陡然一变,“……尔可持此剑,以军法从速处置,先行后奏!”
“朕再赐你密奏之权,直达天听。”
说完,崇祯思索一下有无遗漏,接着又开口道:
“朕就等着你的捷报!辽东,托付给卿了!”
“臣告退!”袁崇焕再次叩首,起身时身形挺直。
他怀抱敕令密旨,手持尚方宝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议政殿。
殿门在他身后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