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暖阁里,朱由检看着王承恩无声退下,指尖敲在紫檀炕桌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第一步棋,借朝阳门那场“恰到好处”的混乱,将致命的钩饵——那本指向通州“昆记”商行的异常账簿和伪造的、暗示张昆通匪的密信——精准塞进了东厂番役的怀里。剩下的,就是等鱼咬钩了。
他了解魏忠贤。这条老狐狸贪婪、多疑、更怕死。一旦嗅到通敌叛国这种能夷三族的剧毒,哪怕只有一丝气息,为了自证清白、为了抢功夺势,他也必定会变成最狂躁的猎犬,扑向猎物时比谁都狠!
果然,通州“隆盛商行”被围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入宫中时,朱由检只淡淡“嗯”了一声。风暴正按他预期的方向转动。
司礼监值房:被点燃的火药桶
东厂理刑百户孙千岳带回的“证物”摆在魏忠贤案头。账簿残页上的“昆记通兑”和大宗军火物资记录,尤其是那封伪造得极具陕北味、盖着狼头印的通匪密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冷汗瞬间浸透魏忠贤的后背。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老东西…你好狠!”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哪里是什么意外收获?这分明是皇帝甩给他的一条浸透了毒汁的绞索!
他如果不动手,崇祯可以治他包庇逆党之罪;若动手太狠,又会成为众矢之的。
更绝的是那些证据半真半假——张昆确实贪腐,但通敌罪名很可能是伪造的,这才是最要命的。
不立刻勒紧张昆的脖子,这绞索下一刻就会套上他自己的项颈!皇帝用最致命的罪名逼他冲锋陷阵,当那把最招恨的刀!
巨大的恐惧和耻辱化作凌厉的狠辣。魏忠贤猛地抬头,眼中凶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
“调兵!封了通州‘隆盛商行’!目标:张昆和他的库房!凡有阻拦,格杀勿论!记住!”他声音嘶哑,带着决绝,“此案,是咱家深挖细掘挖出来的大案!是东厂为万岁爷、为江山社稷拔除毒瘤!”
与其说命令部下,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定调、抢功、撇清!
大队厂卫铁骑席卷而至。“隆盛商行”坚固的大门在重槌下轰然倒塌。魏忠贤的命令得到了最冷酷的执行。张昆豢养的亡命徒虽试图反抗拖延,在绝对的力量和迅速被剿灭殆尽的惨烈抵抗下,瞬间瓦解如同螳臂当车。张昆本人如同待宰的鸡鸭,刚出后门便被埋伏的缇骑按在地上锁拿。整个抄家过程,粗暴、高效,带着东厂特有的血腥冷酷和掠夺性精准。一切喧嚣都被牢牢圈禁在高墙之内。
当工棚改造的秘密“西库”被撞开夹壁,那闪烁的金光银海和幽冷的十二门佛郎机炮暴露在火光下时,现场死寂了一瞬,随即响起压抑的抽气和狂喜的低吼。
清单快马送入宫中:
【缴获要害】:
*白银六十八万两!黄金一万五千两!
*佛郎机快炮十二门(簇新待用)!
*精铁、火药、甲胄军资巨量!
清单快马送入宫中,朱由检的目光死死钉在白银和黄金的数字上,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一丝——军改的燃料,够了。
通州港抄家案尘埃落定。张昆被锁拿下狱,其掌控的“隆盛商行”内搜刮出的金山银海(白银六十八万两,黄金一万五千两)及簇新的佛郎机炮十二门,尽数没入内帑。
“王承恩!开炉!铸‘龙元’!”他掷出图纸。新币样式仿光绪元宝精髓:正面“崇祯元宝”楷书庄严,背面五爪盘龙怒目腾空,龙口喷吐的火焰恰好环绕一枚象征着炮口准星的圆孔。
“重七钱二分,银九铜一!此孔非孔,乃破甲之锋!是朕涤荡乾坤之刃!”朱由检指尖重重点在孔洞上,“速铸!三日后,丰台大营以龙元犒军!”
银作局炉火映天。张昆的不义之财融作银流,注入精钢龙纹模具。数日后,首批龙元出炉,银光凛冽,盘龙威仪肃杀。
当第一批盘踞着五爪金龙的崭新龙元送到魏忠贤案头时,他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
银币的寒意刺骨,盘绕的龙形在灯光下威严生畏,仿佛象征着那个少年天子日益增长的、不容置疑的意志。那龙口喷吐、圈住准星孔的龙珠,更像一只冰冷的眼,注视着他。
魏忠贤嘴角扯起一丝细微的弧度,阴冷而怨毒。皇帝想以龙威铸钱,收服军心?
他取过那根细得几乎看不见、淬过幽蓝药水的探针。运指如电,精准地刺向龙身下方、一片不易察觉的逆鳞花纹阴影处。针尖舞动如飞,留下一个肉眼难辨、却在他心中无比清晰的印记——“彳昆”(行昆)。这个字微小到仿佛只是铸币时龙鳞上的一点天然瑕疵。
他拈起这枚刻了“彳昆”的“毒龙元”,指尖轻轻一弹,发出轻微但冰硬的脆响。将它放入一个锦袋,递给心腹太监:
“拿去,给那个寻着密信的孙千岳。就说…是本督体恤他办案辛苦,特赏的‘福钱’,佑他平步青云。”
小太监不明所以,只道是寻常赏赐,恭敬接过,躬身退出。
魏忠贤的目光落在剩下的龙元上。烛火摇曳,银币上盘踞的龙仿佛活了过来,龙睛森冷。
他摩挲着一枚银币上冰冷的龙鳞,指腹清晰地感受到那威严的纹路,脸上却露出一丝扭曲的快意,低声自语,如同蛇信在暗影中嘶鸣。
司礼监外幽长的宫道上,孙千岳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锦袋,听闻是督公亲赐的“福钱”,更道是“佑他平步青云”,脸上顿时绽出压抑不住的狂喜和热切!龙元!这可是陛下铸的新钱!督公将如此象征意义重大的新钱赏他,这恩宠!这前程!他仿佛看见锦绣官袍已在招手!
他强作镇定,向小太监深深一躬,待其背影消失在朱门之后,才迫不及待地寻了处背人角落,颤抖着手解开锦袋束口。
锦袋里,孤零零地躺着一枚崭新冰冷的银币。正面“崇祯元宝”四个大字端凝有力,象征着无上皇权!背面盘踞的五爪金龙威严不凡,龙睛锐利,尤其是龙口喷吐出的火焰(或祥云)恰好环绕着中心那个神秘的小孔(准星孔),更添威仪!
孙千岳呼吸急促,激动地用手指摩挲着这枚银币。
他凑得更近,贪婪地欣赏着龙纹的每一个细节,感受那凸起的威严龙首。
正当他沉浸在平步青云的幻想中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龙腹下方一处雕刻精细繁复的逆鳞花纹区域。
在几片交叠的龙鳞阴影下…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短促,不同于正常精细雕刻的…划痕?
孙千岳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将银币凑到眼前,借着宫墙灯笼微弱的光线,调整着角度仔细观察。
那划痕真的很短,很浅,隐藏在逆鳞纹路的天然阴影和复杂刻线中,若非要形容,像是工匠不小心被刻针轻微划了一下,或者…极其巧合的自然银线?
但不知怎的,孙千岳觉得这细痕的走向…有点刻意的不自然。像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文字笔画的起笔?如同刀尖点下准备开锋的刹那停顿?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仿佛顺着指尖那冰凉的触感,猛地钻进了孙千岳兴奋过度的血液里。
他想起督公那看似和煦实则冰冷无情的脸,想起他赏赐时那句寓意深长的“平步青云”,再看看眼前这枚代表着功勋与恩宠、龙威赫赫、却又藏着这诡秘小点的“福钱”…
他脸上的狂喜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和难以名状的恐慌。就像突然发觉,那象征皇权和前程的蟠龙,并非瑞兽临凡,而是隐在云端俯瞰着他的一尊冰冷神祇,而神祇的视线,恰好落在这枚“福钱”那阴影里的诡点之上!
孙千岳猛地将这枚龙元攥紧在手心,那金属的锐角狠狠刺入掌心软肉,剧痛传来,却不及他心头那骤然升腾的冰冷寒意。他迅速将银币塞回锦袋,死死按在胸口,如同藏匿一道会噬人的催命符。他抬头望了望巍峨森严的宫墙,来时那份踩着锦绣云梯的踌躇满志,此刻被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恐惧悄然覆盖。这督公赏的“福气”…似乎太沉…太烫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