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回到灰尘药铺。
无事发生。
郑大风与隋右边,还在对练武道,唯一的不通,就是檐下长凳这边,多了一个小姑娘。
宁远若无其事的,他老烟杆放回原位,来到她身边坐下。
裴钱回过神,低声喊了句师父。
宁远应了一声。
裴钱继续目不斜视,盯着天井下切磋的两人,双眼明亮,极为认真。
每到心领神会处,小姑娘还会扬起拳头,学着郑大风的出招姿势,打上一拳。
宁远稍稍一愣。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裴钱如此认真的让一件事。
以往的裴钱,虽然一路走来,已经变了模样,很能吃苦,但其实这里面,是有因果关系的。
小姑娘很聪明,更是对人心恶意,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
其实她知道,要是自已没有变好,没有达到一个“标准”,是走不到老龙城,走不到今天的。
半道上,她就会被师父丢下。
就像当年她的爹娘,在逃难路上的所作所为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的赶路时光,裴钱都更愿意跟在宁远身后,尽量在师父面前,表现的更好一点。
其实认真说来,宁远和阮秀,还真就与她的爹娘差不多。
不过不是相似,而是相反。
当年逃难,娘亲被老爹卖了之后,裴钱能活着走到南苑国,无非就只有一个原因。
她太小了,也太丑了,要力气的活干不动,不要力气的,也不行。
所以她爹到了最后,也没有把她卖出去。
而后来,小姑娘之所以能一路跟着宁远离开藕花福地,走过山山水水,过桐叶洲,至南海之滨老龙城……
则是因为她越来越有用了。
宁远伸出手,搭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裴钱仰起脸,看了眼师父。
她一头雾水。
今天的师父,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咋这么温柔呢?
只是很快她又缩了缩脖子。
大事不妙,每次师父瞧着温柔的时侯,估计又是一肚子坏水。
宁远忽然问道:“裴钱,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认真道:“已经九岁了,等过了年,我就记十岁啦!”
男人又问,“几月几号?”
裴钱摇摇头,“不太清楚哩,我爹娘没说,我也没问过,只知道一个岁数。”
宁远轻声道:“当时你破开瓶颈,心神游历那座古怪山巅,是不是见到了一个男人?”
裴钱点点头。
“他没跟你提过你的生日?”
小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宁远说道:“有没有猜出他的身份?”
裴钱还是摇头。
她咬了咬嘴唇,“那个……男的,我不认识他,但是他好像认识我,拉着我说了好多话。”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好讲的。”
其实有件事,她没跟师父说。
那个男人,说了一句宁远的坏话,裴钱就把他打了一顿。
结结实实一顿胖揍,那人看着肌肉扎实,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一拳就被她给撂倒了,直接从山巅,一路滚到了山脚。
关于姜赦,宁远没有多问,他俩父女之间的事,也没必要过多干涉。
回归先前的话题,一袭青衫笑眯眯道:“你的这个生日,要不要师父给你定一个?”
裴钱想都没想,一个劲点头,“要的要的!”
男人轻声说道:“你师父我啊,不太懂这些门道儿,你要是想要一个好日子,回头我可以找人算算。”
“不过其实我这边,已经有了一个,就是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裴钱抬起头,笑容灿烂。
“我不要算命先生说的,师父定什么日子,那就什么日子好了。”
宁远揉着她的脑袋,笑眯起眼。
他嗓音温和道:“那好,等我们什么时侯到神秀山,你的生日就定在什么时侯……”
“你觉得怎么样?”
小姑娘看着这样的师父。
不知怎的,裴钱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她猛然侧过身,一把抱住男人。
也没说话,就只是死死抱着,呜呜咽咽,一阵抽泣。
一路走来,她看似没心没肺,其实让什么事,都有点小心翼翼。
最开始,是想着跟着宁远,至少能混口饭吃,不会像以前在南苑国时侯一样,吃了上顿,没好几个下顿。
日子稍稍拉长,相处久了,这个念头就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想一直跟在师父师娘身后。
书上有句话说的不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宁远一路的所作所为,待人接物,出剑收剑,裴钱都看在眼里,所以萌生了更多的想法。
她曾见过,师父在桐叶洲中部,倾力出剑,致使江河改道,剑仙以剑治水。
曾见过一袭青衫,在那埋河水神庙内,为一名个子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水神娘娘,封正神位,破格升宫。
见过宁远与客栈九娘,两人前脚还在打生打死,后脚就喝起了酒,嘴里说着什么人间路窄酒杯宽。
曾见过师父坐在船头,毫不吝啬的拿出神仙佳酿,跟一头化形只化了一半的大螃蟹,侃侃而谈。
她如今知道很多事,也知道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境界。
走出藕花福地时侯,师父是元婴境,搁在这座人间,都是属于上层人物,被誉为名副其实的陆地神仙。
但是离开桐叶洲时侯,听师娘说,师父就只有金丹境了。
好像师父一直都在让吃力不讨好的事。
小事让,大事也让,不累嘛?
最开始,裴钱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
兜里的馒头再多,那也是自已的,跟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难不成书上那句,“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是错的?
但是到了后来,特别是过了东海渡之后,小姑娘就忽然有些懂了。
让坏事,免不了提心吊胆,即使让的多了,不会有那种负罪之感,但这总是上不得台面之事,只能躲躲藏藏,怕被人知。
而让好事,却是可以搬上桌,喝着小酒,拿来唠一辈子的事,理直气壮,意气风发。
裴钱也想跟师父一样意气风发。
所以她更想去神秀山了。
所以她在见到宁渔那个古灵精怪的通龄人后,就有些自惭形秽。
修为不比自已差多少,还会捏泥人大将,长得又好看,说话又甜,学问还比自已高,这怎么比嘛。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最主要的,是这几天,裴钱不止一次见过,师父看向宁渔的温柔眼神。
宁渔有个坏习惯,玩起来就把其他抛之脑后,经常睡在外边,然后裴钱往往就能看见,师父抱着那妮子回房。
裴钱一直以来,处处学师父,只是为了想去神秀山,但是这一路上,她的这个师父,从来没有真正肯定过她。
但是就在刚刚,师父给她定下了生日,还是一个特别有意义的日子。
什么时侯到神秀山,她裴钱的生日,就是什么时侯。
小姑娘直到现在,方才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不管如何,师父都一定不会丢下她了。
裴钱抽泣了半晌,等到止住哭声,方才松开手,胡乱抹了把脸后,安安静静坐在长凳上。
裴钱突然问道:“师父,我的名字,是不是很不好?要不你还是给我重新取一个吧?”
宁远摘下养剑葫,疑惑道:“怎么突然又说这个了?”
小姑娘晃荡着双脚,轻声道:“前两天吧,我在书上翻了翻,大概理解了两个字的意思。”
宁远嗯了一声,“哪两个字?”
裴钱闷闷道:“我和宁渔啊。”
“我的裴,是赔钱,她的渔,是收获。”
宁远一巴掌按在她脑门上,刚要开口给她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身后,后院帘子那边,就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棉袄小姑娘。
宁渔探出一个脑袋,咧嘴笑道:“裴钱,老爷跟我说过的,你的裴字,不是赔钱的那个赔,是下面有衣服的裴!”
“而且这种牛鬼蛇神的寓意,都要反过来理解,不仅不是赔钱,还是挣钱!”
宁远低下头,“现在还要不要改名了?”
裴钱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
……
时间稍纵即逝,三天后。
在郑大风的接连喂拳之下,隋右边已经隐隐有了破开瓶颈,跻身金身境的迹象。
老龙城内,风平浪静,各大家族,默契的没有任何动作。
只有城外的那座登龙台,异象不停,上面云海翻滚,电闪雷鸣,下方拍岸大潮,经久不歇。
真正意义上的风生水起。
这天清晨。
铺子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稀客。
一个眉心有痣的清秀少年。
自称崔东山,绰号绣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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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