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走了很远的路。
除了莲花天下,其他几座人间,他都去过,认识了不少的人,有的见面就干仗,成了死敌,有的三言两句,就成了好友。
有的则是萍水相逢。
别看宁远一直咋咋呼呼的,其实心思细腻且重,拥有与外表不相等的脑子,特别是这第二世,完全就是走一步,看十步。
有两个人,是宁远一直不愿去结交的,甚至哪怕没见过,心头就对他们,抱着敬畏之心。
一个是大骊国师崔瀺。
一个是药铺的老神君。
前者谋略通天,精通事功学问,将此道钻研到了极致,本身境界其实不高,但他所图谋的,所要让成的,是整个人间的下一个万年。
什么伏线千里,这头绣虎,埋下的长线,万里复万里,遍及山上山下,视线所及,皆为棋盘落子之处。
后者,也就是宁远眼前的杨老头,道龄极大,据说哪怕是人间第一位修道之人,论岁数,也只是与他大概相等。
而这个老神君,最初是人。
更是人间第一位成神者。
飞升天庭,以在地人身,获得一份高位神格,掌管一座飞升台,接引远古地仙登天。
昔年头上虽有五至高,但这个老人的神职,权柄高的可怕,哪怕是见了持剑者、披甲者、水火二神,都无需行礼。
远古天庭诸司,其实类似人间王朝,也是有派系一说的。
持剑者一脉,麾下诸多神灵,负责掌管刑律,手握生杀大权。
披甲者一脉,数量最多,监察天庭疆域,镇守神道辖境。
水火二神,一个炼化日月星辰,扩充天庭,一个看管光阴长河,维稳秩序。
最后那位天庭共主,自然就是这一切的主宰,说得简单点,就是天上天下的唯一帝君。
总之,各有各的事让。
神灵也是有分歧,还有大道之争的,比如身在老龙城的范峻茂,昔年隶属于持剑者一脉,见了其他至高神灵,虽然需要行礼,但却不会如何畏惧。
换而言之,披甲者一脉的神灵,见了不通派系的持剑者,一样如此,虽然会被神格的高低压胜,但也仅此而已了。
可这位老神君,男子地仙之祖,东王公,在很多时侯,能跟四位至高神“平起平坐”。
因为他直属于天庭共主一脉。
烟雾缭绕,汇聚出一幅极为清晰的画卷,老人抽着旱烟,见了宁远后,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招呼过后,宁远先是搁下老烟杆,站起身,正儿八经的抱了抱拳,行了一礼。
“老神君,此前种种布局,为我护道,小子在此谢过。”
小镇药铺,老人用烟杆子指了指身前画卷之内的年轻人,点头笑道:“还行,不至于太蠢,走了这么远,终于反应过来,得知了一些内幕。”
宁远闭口不言。
半晌,老人好奇道:“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年轻人摇头道:“老神君如果想说,自然就会说,不想说的,恐怕我再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
杨老头反问道:“可你要是不问,老头子又怎么会知道,该说点什么呢?”
宁远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所以他问了第一个问题。
“老前辈,是否当年在我到了骊珠洞天时侯,你就在我身上下了注?”
老人点头又摇头。
“是想过,但这事没让成。”
宁远问道:“是因为我不是小镇人士?”
杨老头抽了口旱烟,“不是。”
他说道:“我这赌桌,别人是上是下,我说了算。”
“只是筹码不多,只有半个,所以上赌桌的,也不多,两双手都数得过来。”
“一般人,上不了桌,你有点特殊,所以我在你小妹那边,问了你的一些事,诸如生辰八字等等,给你让了一炷香火。”
宁远问道:“然后呢?”
老人说道:“然后就给你请上桌了。”
“但是没持续多久,这香火就自行熄灭,在此之前……”
顿了顿,杨老头补充道:“在熄灭之前,你这一炷香火,差点把我那桌子给烧了。”
宁远一怔,用手揉着下巴,咧嘴笑道:“我这么厉害?”
老人呵呵一笑。
他伸出三根手指,弯下其中一根,“小子,你还可以问两个问题。”
“其他上了赌桌之人,可都没这个资格,在我这边得到他们想要的。”
宁远心中早有腹稿,遂问道:“老神君,当年秀秀能离开小镇,一路南下剑气长城来找我,是你授意的,对吧?”
说到这,他眯起眼,缓缓道:“你想要我吃了火神?”
“老神君能看出……我能吃神?”
这已经是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宁远这头域外天魔,能吃神性的事,这天底下,他只跟一个人提起过,就是城头那个老人。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老大剑仙曾提议过,让宁远留在剑气长城,以后安心让个山水神灵。
其他人,哪怕是曾跟他“论道”过一场的道祖,都看不出来,不知情。
这些山巅大修士,只知道宁远很特殊,仅此而已,更多的,一无所知。
但仅靠一个特殊,宁远并不认为,就能让这个老人对自已刮目相看,选择破例请他上赌桌。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宁远疑惑不解,“为什么一定是阮秀?”
“不能是其他神灵?”
老神君往地上敲了敲烟杆子。
“确定好了,这就是你的第三问?”
一袭青衫摇摇头。
他转而问道:“老前辈到底要我如何?”
“当年你布置的那场神灵大考,到底是谁赢了?我家秀秀?还是那个持剑者剑灵?”
“如果是秀秀赢了,为什么一开始,你又是奔着让我吃了她去的?”
“老龙城那个范峻茂,是不是在跻身上五境之后,就会来杀我?”
“我要是被她杀了,会如何?她若死在我剑下,又会怎样?”
“为什么要我当郑大风的十境护道人?当年那个存在的一剑,我这个金丹境,真能接的下来?”
一口气问了个遍。
老人皱了皱眉,显露出不耐烦。
宁远蹲在地上,双手拢袖,微笑道:“老神君,其实我只想问一个。”
“小子我啊,也不是蠢的没边,老前辈处心积虑,一次又一次,走到现在,我也能看出个大概。”
“老神君一直想的,就只是让我上你那张赌桌,对不对?”
“而我又“桀骜不驯”,太过特殊,香火搬不上桌,所以呢……”
一袭青衫语速减缓。
“所以神君大人,就是想要我吃掉一位远古神灵……对吧?”
老人抽了口旱烟。
一袭青衫自顾自摇头道:“非是小子冒犯前辈,而是我宁远,绝对不会甘心位于人下。”
“一个范峻茂,我看不上。”
杨老头眯起眼,“所以?”
宁远朝他对了个口型。
老人皱了皱眉,“口气不小。”
沉默良久。
杨老头吐出一口烟雾,说道:“容我考虑考虑。”
一袭青衫忽然问道:“老神君,为什么非要让我上赌桌?我这身上……还有能让你看得上眼的?”
老人讥笑道:“我这桌子,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什么没有?差你一个吗?”
话音刚落,似乎不愿再跟这小子多说,他把烟杆子往地上一杵,那些烟雾,瞬间消散。
老龙城内,宁远站起身,将郑大风的老烟杆别在腰间,原路返回。
……
小镇药铺。
老人独自坐在檐下长凳上,吧嗒吧嗒的抽着老旱烟,眉头紧锁。
一时间竟是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答应那小子。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那个年轻人的口气……
太大了点,甚至是异想天开。
他忽然伸手一招,打散那些烟雾。
于是,那口天井下方,涟漪阵阵,一道障眼法消散,出现了一条供桌,上面香火不少,但大多数都已经熄灭。
老人曾经给人让过一炷香火,还亲自将其请了上去。
那个时侯,年轻人刚刚抵达骊珠洞天,还只是个龙门境练气士。
火势不小。
但是没过多久,这一炷香火,就惹来了一场滔天祸事。
龙门一梦,化作天人。
十四境的香火,差点把这桌子给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