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冬天过去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潇潇,反倒是赵衍,第一次踏足了我的住处。
他带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撅着嘴的泥人、一吹就响的铜笛,但大多数是我在边疆都见过的小玩意,想来潇潇是喜欢的,可是他却站在我面前,一边犹豫,一边试探。
「这是孤......这是我叫人从蛮人那里弄来的小玩意,你以前在边疆应该都见过的。」
我躺在床上,心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比枯竭,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
「若这些你都不喜欢,兵库里有一把上好的昆仑刀,是我千里迢迢......」
「赵衍。」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愣住了。
「我不喜欢刀,也举不起刀了。」
不只是举不起刀,我甚至上不了马,下不了地。
金丝绒被之下,我的双腿已经充血肿胀,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以至于我只能一直卧在床上,无法自理。
我觉得很可笑,眼前这个人知道我曾是个将军,我应是会喜欢刀枪的。
可我不。
我一直都不喜欢舞刀弄枪,这是世人施予我的枷锁,对我来说是个束缚。
我如今是个废人,我不想要世人赠与的名誉,只想做自私的自己。
毕竟,除了潇潇,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见潇潇。」
「除了这个。」
嘭——
宫外传来一阵阵巨响,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开来,还能隐隐听到喧闹的街市上孩童欢快的笑声。
除夕夜到了,一年过得真快啊。
和潇潇约好的一起做口脂,她还记得吗
赵衍似乎心情很好,一扫脸上的阴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神采奕奕地看着我。
「将军,过年了,和我一起去看烟花吧。」
烟花......是了,楚楚大婚那日,也放了好多漂亮的烟花,比如今要好看上千倍,那是张旭偷偷从山匪窝子中缴获的赃物里带回来的。
如果楚楚还在,已经和张旭有了个可爱的娃娃吧,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的青年,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在将军府的日子。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明朗的神情,温柔地唤我将军,光是站在梅树下就让人觉得风光无限好。
我突然眼角发酸,心像是被紧紧抓着一样,窒息的疼。
如果这张面具之下,没有藏着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恶魔,他该会是多么好的良人,和潇潇站在一起,也挺般配。
见我不回应,他径自牵起了我的手,想要拉我起来。
我抽出手,没有回应他,他开始恼怒起来,像个被人抢了糖后气急败坏的小孩。
「沈长云,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么多年,我装傻留在将军府,沈潇潇看不起我,沈义要我死,家仆欺辱我,就连将我救回来的将军你都对我嗤之以鼻。」
「可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活下来！我只想让你看我一眼！」
我看到了,我一直都在看着他,甚至在被关进地牢之前,我的眼里都是他。
可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害的我没有家了。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错。
这个世道伤害过他,他便举刀讨伐世道,成为了人间帝王；
我伤害过他,他便让我遭遇灭门之痛,从此再无将军府。
他天生活在仇恨里,为复仇而生,孤身一人摸爬滚打,不就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吗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和我不同,我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今生也只有擦肩而过的结局。
即使知道了彼此的心意,又能挽回什么呢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看着他无端的愤怒,张牙舞爪的样子像个跳梁小丑,心中一阵怜悯,怜悯这个世道,也怜悯我们所有人。
烟花停了,雪却还在下,再不履行和潇潇的约定,她又要哭鼻子了。
赵衍气极了,双眼布满血丝,朝着我大吼大叫。
「沈潇潇这个蠢女人,当初缠着我让我杀了你,如今竟向我磕了三天的头也要让我放你走！」
「沈长云,我怎么舍得放你走那碗姜汁汤圆明明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给我绣了荷包,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个世道太乱了,乱到很多事不能称心如意,很多人不能惺惺相惜。
我有时会怪父亲,因为他的压迫,我失去了自由；我有时又会怪朝廷,因为内政紊乱,我失去了家人；我还会怪赵衍,因为他的偏执,我失去了自己。
我甚至会怪自己,因为我的懦弱,我的妥协,我的自以为是,我的种种,让我失去了所有东西。
可我真正该怪谁呢
我再没有回应赵衍,他大笑起来,苍凉又阴鸷。
过了几日,他派人送来了一具棺椁。
里面装着的,是潇潇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