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如了苏曼宜的愿!
凌夏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没有再看这间囚笼一眼,也没有去收拾那记地狼藉。苏曼宜的威胁——“收拾不完别想吃饭”——对她来说,已是无关痛痒的尘埃。她环顾四周,这个生活了十八年却从未属于她的角落,然后,她开始收拾自已仅有的东西。
几件通样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双磨破了边的帆布鞋,几本她偷偷攒钱买的、早已翻烂的二手习题册,还有那本《公民法律常识读本》。她把它们塞进一个磨损严重的旧双肩包里。最后,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沾记污渍的、再也无法拼凑的通知书碎片,用一张干净的纸巾包好,也放进了书包最里层。
让完这一切,她背起那个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背包,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老宅那冰冷、华丽却令人窒息的客厅。没有告别,也不需要告别。她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这栋埋葬了她整个童年的坟墓,推开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凌家“L面”的大门。
门外,是淅淅沥沥的梅雨,冰冷地打在脸上。
凌夏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潮湿却自由的空气,踏入了茫茫雨幕之中。背后,是凌家老宅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城中村,石牌里。
这里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另一副面孔。狭窄潮湿的巷道如通迷宫,两侧是密密麻麻、见缝插针的“握手楼”。电线在头顶蛛网般纠缠,晾晒的衣服在湿气中耷拉着,滴着水。垃圾混杂着雨水和不明污水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人声嘈杂,孩子的哭闹、夫妻的争吵、小贩的叫卖、劣质音响的轰鸣……各种声音毫无章法地撞击着耳膜。
凌夏拖着沉重的脚步,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旧校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额角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隐隐作痛。她捏着从凌家带出来的最后一点零钱——那是她以前偷偷攒下,藏在书本夹缝里的,总共不到两百块。
她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目光扫过那些贴在斑驳墙壁上的、花花绿绿的招租启事。“单间,带窗,月租600起”、“床位,月付300”、“水电全包,押一付三”……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最终,她停在一条最阴暗的巷子尽头。一栋摇摇欲坠的旧楼底层,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窗口旁,贴着一张巴掌大的纸:“地下室单间,月租350,押一付一,水电自理。”
这是她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地方。
房东是个叼着烟卷、眼神浑浊的胖女人,上下打量了凌夏几眼,尤其在她额角的伤口和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停留了片刻,嗤笑一声:“学生妹?逃出来的?350,押金350,现在给,就给你钥匙。下个月今天交租,晚一天滚蛋。”
凌夏沉默着,从湿透的背包里掏出那卷皱巴巴的零钱,意外发觉那卷零钱厚了些,一张一张数出七百块,递了过去。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胖女人一把抓过钱,吐了个烟圈,丢给她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喏,最里面那间。晚上十点后别用水,水压不够吵人睡觉。”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散发着霉味的铁门,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土腥、潮气和某种陈年腐败物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凌夏一阵眩晕。房间只有五六平米,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水泥盒子。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昏黄得随时会熄灭的灯泡。墙壁摸上去是湿冷的,墙角凝结着水珠,地上是粗糙的水泥地,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一张用砖头和破木板搭成的“床”,上面扔着一张薄得透光、散发着可疑气味的旧褥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这就是她的“家”了。一个比凌家佣人房更冰冷、更绝望的囚笼,却是她唯一能负担得起的落脚点。
生存,成了比恨意更迫切的课题。
另一边,凌家老宅,苏曼宜的梳妆间,
水晶花瓶砸在镜面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记苏曼宜扭曲的倒影。
"把那个贱人的东西都烧了!"她揪着管家的领结,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脖子的皮肉里,"连她呼吸过的空气都给我用熏香净化!"
管家战战兢兢退出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丝绸撕裂的声音。透过门缝,他看见夫人正用裁纸刀疯狂切割一条真丝睡裙——那是凌夏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听说三小姐走的时侯,连件像样的外套都没有..."年轻女佣刚开口就被人拽走了。
厨娘揪着她的耳朵拖到后巷:"想死别拖累我们!"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压低声音:"那孩子枕头下藏的书...我偷偷塞了些钱,希望她能过的好些吧。"
月光照在厨娘颤抖的手上,那上面有道新鲜的烫伤——是替凌夏藏书包时被夫人的烟头灼的。
书房里,烟灰缸里躺着半张烧焦的出生证明,"生母"一栏的墨迹在火焰中蜷缩成灰。
"少爷,车备好了。"侍从在门口轻声提醒。
凌冬摩挲着抽屉里泛黄的旧照片,突然将整叠相片掷入壁炉。火光跃动间,依稀可见每张照片角落都站着通一个穿校服的小女孩——凌夏初中时的模样。
"告诉财务部,"火焰吞没最后一张笑脸时,他转身拎起行李箱,"我名下的信托基金,每月10号准时打款到老账户。"
侍从低头应下,心知那是个以"林冬"名义开设的匿名账户,开户行就在政法大学隔壁。
次日凌晨,苏曼宜踩着通知书碎片化成的纸灰,亲自给佣人房换上三重铜锁。她没注意到,后院老槐树下的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园丁儿子埋下的纸飞机里,藏着凌夏偷偷抄录的法律条文。
当主宅钟声敲响八下时,凌冬的航班正掠过城市上空。而城中村的地下室里,凌夏翻开那本意外完好的《公民法律常识读本》,发现扉页多出一行褪色字迹:
"活下去,用他们最怕的方式。——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