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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暗箱之虫中
林庚呈犹记得那样的光景,倒不如说,那如同鲜血与母亲唇红的西斜yan光,就像打开沉在记忆深海下暗箱的钥匙。
伴随着垂暮的红,相b暗箱中的东西,更加久远的记忆片段率先涌现。
那是自己所熟悉的兄长背影,只见他蹲在林家祖厝的後院手中不知在把玩什麽,林庚呈上前才发现兄长正俯望土堆中一只缓慢蠕动的蚯蚓。
对於这类柔软又细长的生物,才五岁的林庚呈本能表现出排斥,同时身子亦不自觉泛起搔痒感,下意识的双手抓了抓手臂,很快的蚯蚓四周出现大片黑影,促使这gu搔痒愈发强烈,
并不是兄长或是他的影子,那黑影有着自我意识,应该说,拥有许多意识。它们快速集结、奋力推进,最终化成铺天盖地的巨型意志涌向蚯蚓。
牠们是早已虎视眈眈的蚁群,密密麻麻、摩肩擦踵、窸窸窣窣;实际上,纵然众多蚁群在脚下游走,几乎是不会有群t交错或与地面接触的声响传至人类耳中的,然而,这一刻林庚呈却彷佛置身人声鼎沸的市集、百货公司,或是人cha0众多的场合,当然,令他快要抓破皮肤的搔痒更是配合逢魔时刻的邪魅光辉带来极大的jg神压力。
直到旁边的兄长抓住他的手。
「走吧!庚呈,准备吃晚饭了,妈妈在叫我们了。」
这时林庚呈才有如大梦初醒般回到现实。大自己两岁的兄长与他的身高几乎相同,可是他却感觉对方宛如正从高处俯视着自己;另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不同以往的冰冷神情,使他不禁滋生害怕与陌生。
兄长的目光让他想到方才对方无声看着蚯蚓被蚁群包围时的眼神。
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表现出喜怒哀乐或不适都没有,就像一尊无机质的人偶,单单只是看着。
没错,就只是看着。
林庚呈从未见过这样的兄长,但可能也只是他的过度反应,一切仅是夕yan渲染下的氛围错觉罢了。
说真的,要不是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他还真差点要逃离现场。当然这座後院被高墙围绕,他也不可能逃到哪里,最终势必得回到孕育自己,名为「家」的箱盒之中。
在被兄长带进去家门前,林庚呈又看了一眼那弱小无力的绝望身影被蚁群吞噬、啃咬、拆解到支离破碎的可怜身影。
最後只能紧闭双眼别过头去。
「庚呈,太过弱小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为了强大,弱小跟其他没用的东西都需要舍弃喔。就算是用抢的,你也必须找到使你强大的东西。」
应该很难想像这是从一名八岁孩童口中道出的话。
不同於懵懂或装模作样,透过再见到兄长那张宛若非人的无机质神情,以及其升上小学後连续三个学年品学第一的成绩,林庚呈相信聪敏的他是真的理解这番话才会脱口而出的。
尽管那对目光相b一年前更令他害怕与陌生,两人之间亦相隔一条逐渐远离且往下探凿的无形壕g0u,但没有什麽是b在校园角落的垃圾场被同侪欺凌当下,受兄长拯救还要来得开心了。
不可否认,见到兄长出现的那一刹那,林庚呈产生神灵下凡的错觉。
林庚呈不确定在这里撞见兄长是否为巧遇,加上对方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一名看似同班的同学,两位身材高大明显是高年级的学长。
後者其中一人手上更是甩着球bang并展露坏笑。
在赶跑并警告欺负自己的同学後,兄长便道出前述那自此影响林庚呈,更是奉为人生圭臬的话语。
当然,对於这时尚且年幼的林庚呈的生活遭遇,此番话仅是带来些许疑惑,很快就被丢到脑後,但它的种苗无疑已悄悄种入听者的jg神土壤。
就跟一年前一样,待林庚呈回过神时其他人已经走远,垃圾场只剩下林家兄弟二人。
哥哥从地上拉起一身狼狈的弟弟并背到身後,林庚呈对此略感小题大作,然兄长却要他乖乖的这样跟自己回家即可。
过程中太yan西落,兄弟俩走过c场,无意间林庚呈发现兄长x前的制服口袋似乎有什麽东西在挣扎着。
──虫,是虫。
藉由外观跟尺寸,林庚呈很快就看出口袋里是什麽,是虫,更具t来讲,是一只有着黑se斑纹的hse蝴蝶。
林庚呈自然不解兄长为何把蝴蝶带在身上道出疑问,此时兄长才总算展露那平时熟悉的微笑,并要弟弟将其从口袋取出。
那是只少了一边翅膀的蝴蝶,显然这就是兄长把它抓起来的理由吧?
所以对方是一时忘记要将它放生吗?b如放到较为安全的地方,这一瞬间林庚呈忆起那时候蚯蚓的可怕下场。
年幼且天真的幼苗自然不会有更深层或现实的考量,但林庚呈却也没料及正当准备提问时,兄长竟拍掉他手上的蝴蝶,下一秒以鞋踩过。
这一幕带给林庚呈极度的震惊,可是刚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因为瞬间他见到父亲瞪视自己的恐怖面容。
不,实际上那是回过头宛如狼顾回首正看着自己的兄长,只是不知是否又为夕yan的渲染,他好像看到父亲……甚至是祖父亲临现场一样,全身差点打了寒颤,其实是神情与长相相似的血亲面容重叠罢了。
即使这样,林庚呈仍然余悸犹存。
不仅是断翅蝴蝶被无情赐si的一幕,应该说,林庚呈除了再次见到兄长的另一张脸,同时也想起祖父与父亲的另一张脸。
那挟带不容质疑的威严还有力量,加上年岁、家人位阶的压迫感,促使林庚呈无法再脱口出任何一句话,就如同方才兄长要自己让他背着回家的「命令」。
终於,兄长──林癸涀似乎是见弟弟不发一语,才总算决定解释刚才的举措。
只不过,就像不久前化作神灵下凡给出的那道神说一样。
「只有外表看起来的美丽跟强大是不够的,庚呈,那是随便一扯就会支离破碎的表象喔!所以适时地将不必要的东西舍弃掉,运用思考跟聪明让自己得到更多分数,也是造就强大的重点喔!」
一年後的林庚呈同样不理解话中真意,但几周後他便耳闻兄长班上以及高年级生中有人转学或休学的传言。
自此之後,林庚呈不再受到班上同学的欺凌,他也没有再看到那三个人跟着兄长出现。
没多久他就从双亲那边听来原来兄长跟一名同班同学因为捡到那两名高年级生的钱包,反被对方撞见并诬赖成小偷後,便开始被以暴力跟毁掉名誉威胁钱财。
听到这里林庚呈不免敬佩兄长的聪慧,那天不仅藉由那些人b退欺负自己的同学之外,後更背着他回家透过两人被他人欺凌的说词,一举除掉心头大患。
事後林庚呈更是从兄长那里得到为数不少夸奖自己配合演出的零用钱。
可惜,两人的母亲早已从中嗅出端倪。
回忆片段如同记忆深海的气泡不停掠过眼前,随後是兄长被双亲斥责,最终反而是母亲被父亲指责没有在他不在家时,善尽教育孩子的责任,母亲於某天突然消失又突然全身脏w回到家中的记忆片段;
父亲私下叫来林庚呈,柔声劝诫他以後不可再乱接受他人赠与的钱财,同时要求他专心向学,必须向兄长看齐的记忆片段;
升上小学二年级後,一天在学校花圃里,兄长分享自己所投入的实验;那是将一堆虫──蜈蚣、蜘蛛、蚂蝗等等林庚呈所无法接受的生物,一同放入密封玻璃杯中,让它们於这个「玻璃箱」中互相残杀的可怕记忆片段;
某日无意间撞见祖父拉扯祖母大声怒骂,随後祖母与双亲打圆场表示那是祖父讲话b较大声,加上因为年长有时情绪b较难控制,那只是普通的夫妻吵闹的记忆片段;
兄长带着自己欺凌其他同学及破坏公物的记忆片段;
母亲不知道第几次突然消失,出现时身上有着红肿跟瘀青,之後又被父亲指出压力过大、jg神不正常,跑去误信邪教,强制送到医院住上好几天的记忆片段……
从海中上浮的气泡展现出林庚呈年幼与学童时期的各种经历,从中他看出了即使犯错,每次兄长都能从t罚危机中全身而退,并因为品学兼优更受父亲宠ai。
母亲经常受到父亲殴打与怒骂後,私底下却只能向兄弟俩泣诉。
祖母虽然同情母亲的遭遇,但仍表示为持家跟守护家族名声,希望能够共同忍耐。
祖父总会找来兄长跟自己,讲述各种年轻时的故事,并开导教育逐渐长大的他们,即便有些时候他会在祖母面前展现有别於慈祥,名为老化情绪失控的恐怖神se。
这些种种不必等到如今的林庚呈回头检视,在他升上国中後就已能渐渐明白背後成因──那是如前所述为了家族和谐跟名望,不同於个人成就表现上的「优良传统」。
然而,即使上了国中,林庚呈仍受这只优秀家族箱盒所缚,为了未来能够生存,他必须先在这里面生存。
就算因为年纪增长看清楚一些事物,但他无法改变这样的家族文化,其实也无须去改变它,未想过去改变它。
毕竟此阶段下的他为了学业、补习跟校园生活已无暇分身,倒不如说,自己也不能分身,因为他仍受豢养、羽翼未丰。现在的他只须也只能服从大人的安排跟要求。
他还十分弱小,乃至於他连触及兄长这面厚实高大的墙的资格都还未具备。
只因他的各项成绩始终无法达到父亲的要求,不论段考乃至是有时连平常考成绩都无法保持在班级中上以上的水准。
可是有别於怪罪母亲的斥责殴打行径,父亲总会像祖父一样,将兄弟俩叫到身旁,温柔耐心的指导跟开导,同时也不忘安慰失落的那方。
「你们要记住,我们林家的人一直都维持着优良品行,每个人也有不错的成就。不求有什麽大富大贵或是成为伟大的人物,但至少不要作j犯科,要留下好的楷模给子子孙孙。」
这番话林庚呈听过了无数次,只是随着他让父亲失望的次数渐多,逐渐的只剩下他一人听取。
然後开导、指导变成劝导、诱导、引导,又参杂入过去未曾有过的浮燥、焦躁、不耐、愤怒,最终化为b较、命令、强迫跟控制。
「你是我儿子,同样是我儿子应该不会那麽差劲才对,成绩怎麽会这麽差?难道是对读书没有兴趣?那马上办休学出去工作吧!」
「我相信你做得到的!你哥都可以了,你没有理由不行吧?你难道想一直b你哥还差劲?」
「为什麽一样的东西又会再错?想要从我这里得到赞赏跟福利,你就必须先拿出成果来交换!」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就是达不到我的要求,还有你对我的承诺?要是你像他一样就好了。庚呈,你究竟要让我失望到什麽地步?」
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过往种种化成轻盈脆弱的样态,然而实际上却是不断的自林庚呈肺部挤出空气。
原来这些气泡的出处是随着那抹如血与母唇红的夕yan打开的记忆深海暗箱,而那些看似轻盈飘上海面的气泡,实则为造就林庚呈身子愈发沉重且难以呼x1的元凶。
他自始自终被锁在箱子里,这一刻箱子才被打了开来,使他足以仰望那穿透海面的微弱垂暮之光。
可惜就算开启箱盖,他也依旧在深海中,脚踝处铐着名为家族的锁链,如同一只掉落巨型水缸的小虫,没有多余的力量能够探出海面,只有与水融为一t,或进化成有别最初的异变模样。
暗箱开了,林庚呈望见了深海,也同时打开了被锁入暗箱的最可怕记忆,那段不该被邪魅般的夕yan红霞触发的记忆。
气泡已不再涌现,徒留暗箱之虫细数最残酷的一段过去,他第一次被关入林家祖厝储物室那天的记忆片段。
也是目睹被紧锁在里头林家人「亡灵」的可怕t验。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十五岁回到祖厝打扫的这一天再次被关入其中,且巧妙的因为母亲举措与夕yan光景重拾小学二年级那年被关入其中,受到过度惊吓而封印的记忆。
林庚呈想起来了,後来他被送到医院还有那个地方,隔天甚至还请假没去上学直到下午才醒过来。
也是在那几天後的下午,他第一次从祖父口中听到那段林家优良传统的话语。
终於,林庚呈再度回到了这里,或许该说,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此後更是再也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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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狼顾,系指身t在保持前行不扭转之下,头部能一百八十度回首。传心术不正、城府极深之人常有此相;後又有此面相者,乃富帝王之志。
据《晋书》纪载,司马懿有狼顾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