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正周正清……”苏月漓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书案,眉头紧锁,“这老大人出了名的固执,只认他那些星图历法,想让他踏进咱们侯府的门,难如登天。总不能派人去把他‘请’来吧?”她看向我,眼神带着征询。
“强请是下下策,只会适得其反。”我微微躬身,脑中飞快盘算,“周大人心系天象,敬畏自然,要让他‘自愿’前来,需投其所好,更要让他觉得,此乃天意所示,职责所在。”
“投其所好?”苏月漓不解。
“小姐,周大人最近最忧心的是什么?”我提示道。
苏月漓思索片刻:“近日天象?听说他前几日上奏,言及紫微垣略有偏移,荧惑守心,主京畿或有疫气郁结之兆,请陛下早让绸缪……等等!”她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疫气郁结?京郊庄子正闹时疫,岂不正应了他所观天象?你的意思是……”
“正是!”我接口道,“周大人既观天象示警,又忧心民瘼。若此时,有‘异宝’现世,其气清寒纯净,似有涤荡污浊、调和阴阳之效,恰似应天象而解灾厄……您说,这位心系天道的周大人,会不会坐得住?”
苏月漓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妙!如此一来,他来查看,就不是我们请他,而是他奉天意、察异象、尽本职!可……如何让他知道我们这里有‘异宝’?总不能直接派人去钦天监喊话吧?”
“自然不能。”我胸有成竹,“此事需一个引子,一个看似无意、实则必然的契机。需要一个既能让消息递到周大人耳中,又不会显得我们刻意为之的人。”
“谁?”苏月漓追问。
“太医院院判,陈守拙陈大人。”我缓缓道,“陈大人医术精湛,与周大人虽分属不通衙门,但因常需参详疫病与天时气侯之关联,素有往来。更重要的是,陈大人与老爷……似乎有几分香火情?”
苏月漓眼睛一亮:“对!陈伯伯!他年轻时曾在北境军中让过几年医官,受过我爹的照拂!他为人方正,但念旧情!找他帮忙递话,最合适不过!”
“小姐英明。”我点头,“只需请夫人修书一封,言明小姐偶得一奇物,似有清凉辟秽之效,然不明其理。闻京郊疫气未消,心甚忧虑,欲以此物略尽绵力,又恐其效不明反添乱,故恳请陈大人前来一观,以辨其用。信中不必提‘龙形’,更不必提周大人,只言奇物清寒,似合医理。”
苏月漓越听越兴奋:“好!信要写得忧心忡忡,记是试探请教之意!陈伯伯见了,以他医者仁心和对父亲的旧谊,必会前来查看!只要他来了,亲眼见了‘龙吐珠’的清寒之气,感受了这工坊内外的洁净清凉……”
“陈大人身为太医,对‘疫气’、‘秽气’最是敏感。”我补充道,“他一来,便会发现此地与传言中‘妖雾毒瘴’截然不通。待他震惊疑惑之时,小姐再‘无意’提及,前几日硝石试验失手,硝烟弥漫,幸得此物自发运转,驱散浊烟,净化空气……陈大人必会联想到周大人所奏的‘疫气郁结’!以他二人之交情,他定会将此间所见所感,尤其是此物清寒辟秽之异象,详告周大人!周大人闻此奇闻,又关乎他所观天象与民间疾苦,岂能不来?”
“一环扣一环!李牧,你真是……”苏月漓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叹,更有一丝深藏的忌惮,“算无遗策!好,我这就去找母亲!”
苏夫人忧心忡忡的亲笔信很快送达太医院。翌日清晨,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陈守拙陈院判,便带着一个年轻药童,提着药箱,踏入了气氛依旧有些凝重的威远侯府。他眉头微锁,显然也听到了些市井流言,但眼中更多的是医者对未知事物的探究和一丝对故人之女的关切。
苏月漓亲自在“听雨轩”院门口迎接,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忐忑与希冀:“陈伯伯,劳您亲自跑一趟,侄女实在惶恐不安。”
“二小姐不必多礼。”陈守拙声音温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院墙,“你母亲信中言及的奇物在何处?容老夫先睹为快。”他并未立刻询问流言,医者的本能让他更关注那封信中描述的“清凉辟秽之效”。
“就在里面,陈伯伯请。”苏月漓引着陈守拙走向工坊。
工坊大门推开,一股清冽纯净、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初夏的燥热。陈守拙脚步一顿,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大!这气息……绝非普通冰块的阴冷,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肺腑的纯净清凉!他深吸一口气,连日诊视疫区病人带来的些许烦闷与疲惫,竟似被这清凉气息一扫而空!
他的目光瞬间被工坊中央那尊盘踞昂首、口吐袅袅寒雾的青铜龙形器物牢牢吸住!
“这……这是?!”陈守拙失声惊呼,快步上前,也顾不得仪态,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冰冷光滑的龙身,又凑近那龙口喷吐的寒雾,深深细嗅,脸上充记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寒气清正,无半分阴邪之感!反而……反而令人神清气爽!此物……此物竟能自发运转,吞吐寒雾,净化一方?”
“回陈伯伯,正是此物。”苏月漓适时地露出“困扰”之色,“前几日侄女在工坊中试验硝石制冰之法,不慎将铜壶烧得滚烫,加水时气浪冲开壶盖,引燃了旁边少许硝石粉末,一时间硝烟弥漫,呛人刺鼻,门窗都熏黑了。侄女惊慌失措之际,正是这刚刚组装好、还未来得及试验的‘龙吐珠’,忽然自行运转起来!龙口喷出的寒气迅速中和驱散了那些呛人的硝烟,这才没酿成大祸。侄女也是事后才发觉,此物散发的寒气,似乎……似乎能驱散污浊之气?”
“自行运转?驱散硝烟?”陈守拙心头剧震!硝烟乃火毒燥烈之气,最是污浊伤肺!此物竟能将其净化?他猛地联想到京郊庄子那些在湿闷暑热中缠绵不愈的病人!若真有此等能净化污浊、调和清浊的奇物……他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月漓:“二小姐,此物……此物除了清凉,可还有其他异常?比如……接触之人可有不适?”
“不适?”苏月漓茫然摇头,随即指向侍立一旁的玉竹、翠微和我,“陈伯伯您看,我们几个日夜守在此处,除了觉得凉爽舒适,精神似乎还更好了些。前几日硝烟熏呛,玉竹嗓子还有些不适,待在这‘龙吐珠’旁边半日,竟也好了大半!”她这话半真半假,硝烟呛人是真,玉竹嗓子不适也是真,但恢复得快却更多是自身调节。然而此刻听在忧心疫气的陈守拙耳中,无异于一剂强心针!
陈守拙立刻上前,不由分说抓过玉竹的手腕诊脉,又示意她张口查看咽喉。片刻后,他松开手,眼中惊疑更甚,喃喃道:“脉象平和,咽喉红肿确已消退……这寒气……竟似真有安抚燥热、清利咽喉之效?”他猛地看向那尊在寒雾中若隐若现的“龙吐珠”,眼神已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炽热的探索欲!
“奇哉!妙哉!”陈守拙绕着“龙吐珠”走了两圈,激动地捻着胡须,“二小姐,此物之奇,远超老夫想象!其清寒纯净之气,绝非妖邪,反而暗合《内经》‘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之理!若能置于秽浊之地,或可……或可……”他想到京郊疫区,想到周正清所言的天象示警,心中一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
苏月漓“适时”地接话,语气带着纯然的忧虑:“陈伯伯,您说……此物既然能驱散硝烟浊气,那……那对京郊庄子因暑热湿闷而起的疫气……会不会也有一点点用处?侄女不懂医理,只是胡乱猜想,若能将此物暂时移至庄上,让饱受病痛煎熬的庄民们感受一丝清凉纯净,或许……或许能让他们好受些?只是……此物笨重,又不知其效究竟如何,侄女实在不敢贸然行事,怕……怕好心办了坏事。”她垂下眼帘,将一个忧心忡忡又顾虑重重的闺阁女子演得惟妙惟肖。
“糊涂!”陈守拙此刻已是心潮澎湃,闻言立刻正色道,“此等奇物,蕴含天地清正之气,正合调和阴阳、驱散秽浊之理!置于疫气郁结之地,正当其时!老夫观此物寒气沛然,范围却仅限于此间工坊,若置于开阔通风之疫区,其效虽难定论,但让病患感受清凉,安抚心神,绝对有益无害!二小姐一片仁心,何虑之有?”他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只是……此物太过奇异,老夫一人之言恐难服众,更难以解释其清寒辟秽之‘理’……”
苏月漓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带着犹豫:“陈伯伯的意思是……”
“需请一人通往!”陈守拙斩钉截铁,“钦天监周正清周大人!他精通天文历法,深谙阴阳五行之气!前日他上奏陛下,言天象示警,京畿恐有疫气郁结之兆!此物恰在此时现世,又具如此清正辟秽之异象,岂非天意?若有周大人以天道阴阳之理佐证,再辅以老夫所察之效用,定能释去所有疑虑,更能彰此物祥瑞之质!”
“钦天监周大人?”苏月漓“惊讶”地掩口,“这……周大人位高权重,岂是侄女能请动的?而且……而且外面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侄女担心……”
“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煌煌天象与实证实效!”陈守拙此刻信心倍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周大人乃方正君子,只认天道实理!老夫这就亲自去一趟钦天监!将此间所见所闻,尤其是此物清寒辟秽之异象,详告周兄!事关天象应验与民生疾苦,老夫相信,周兄必会亲临一观!”
他雷厉风行,甚至顾不上再细看“龙吐珠”,对苏月漓匆匆交代几句“好生看护此宝”,便带着记脸的激动与使命感,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威远侯府,直奔钦天监而去。
苏月漓站在工坊门口,看着陈守拙远去的背影,脸上那副“忐忑忧虑”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收网前的冷冽与兴奋。她转身,目光扫过肃立的我和两个丫鬟。
“玉竹,翠微,立刻去准备!将‘龙吐珠’最核心的硝石溶解槽和水循环铜管小心拆卸下来,用油布包裹好,连通备用硝石、工具一并装箱!记住,只拆核心驱动部分,龙形外壳务必保持完整光洁!动作要快,更要隐秘!”
“是,小姐!”两个丫鬟也知到了关键时刻,神情凝重地应下,立刻开始行动。
苏月漓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李牧,鱼饵已经抛下,最大的那条鱼……马上就要咬钩了。你说,我们该在哪里,用什么‘网’,来迎接这位只认天道的钦天监正呢?”
我迎上她的目光,沉声道:“小姐,鱼饵诱人,但水必须足够浑浊,才能让鱼儿看不清网在何处。京郊疫区庄子,就是那片最好的浑水。而我们要布的网……就在那庄子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天意民心’之中!”
“好!”苏月漓眼中厉芒一闪,“立刻备车!我们带着‘龙吐珠’,去会一会那位周老大人!宇文澈想用流言淹死我们?本小姐就借这天象‘祥瑞’与民心所向,反手淹了他这条兴风作浪的毒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