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儿?”官差抬头瞧了眼身形都有些佝偻的妇人,语气又比之前缓了几分“你女儿家住何处?可要我们送你过去?”
“多谢官爷,不用麻烦。”老妇有些惶恐“我家女儿家住柳翠巷的第五道门,我记得,能找到路的。”
“那行吧。”官差撩了笔,便放老妇通行了。
只是瞧着那行动缓慢的身形,官差蹙起了眉,神色多了些困惑“柳翠巷,我怎么不记得有那么一户人家。”
“就你最近这精神头,能记得住什么?”闲聊的官差中掷了一粒花生在他头上,脸上的笑多少有些瞧对方笑话的味道。
“这能怪刘二嘛,人好不容易捡着一女的,这些天怕是天南地北都找不着。”另一人跟着起哄。
“你这嘴也忒臭了,姑娘家的清白也是能玩笑的。”说笑两句本是常事,刘二也未当真。但牵扯到二人清白,便是不能随意玩笑的。
“得得得,我嘴笨,我说错了。”那人见刘二动了怒火,连忙转口认错。
刘二不愿与此人计较,转头去寻那老妇。只不想再去寻人,已是人海难觅。
话说另一头,老妇离了官差视线后,慢悠悠地在街道上仅剩的几个货摊前逛了起来。一会儿在这个摊位前买了张肉饼,一会儿在那个摊位前买了根木簪,一路下来手中竟有了六七包的东西。
可你再抬眼瞧去,这一路到头,哪有什么佝偻老妇,独剩一活泼的少女,手中抱了记怀的东西,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张热气喷喷地肉饼呐。
“掌柜的,要一间临街的房间。”少女大踏步地迈进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客店,进店便撂了一块银子在柜台。
原在喝茶的掌柜,瞧着咕噜噜转的银子,无神的眼珠霎时亮如烛火,一双胖手飞速地把银子扫进了袖口,掐着一张圆脸眯眼笑道。
“嘿嘿,不知姑娘是想住人字号呢?还是天字号?这两处房间都是极好的,但要说瞧这夜间的星光和热闹,定是天字号的更清楚些。”
这庆阳城再过一城,便是新周。因着两国交界,到了夜间是有宵禁的,故而此地夜间除了漫天星辰尚可一观,别的就是什么都没有的。
“那我若是选这天字号的房间怎么说呢?”
“选天字号的好啊!只不过…”掌柜搓着袖口中的银子,试探性地笑着“姑娘给的银子就少了点。”
阿若口中叼着肉饼,一手伸进袖带,不消一会儿摸出一锭银元,拍在桌上。
“如此可够?”阿若扯下一口肉饼,斜睨着掌柜。
“够的,够的。”掌柜的口水都险些流出来,把银锭藏进袖中,抬头便喝道“二狗,瞧不见姑娘手中抱这些东西啊!还不快滚过来,带姑娘去天字号房!”
二狗接过阿若手中的东西,转身领着阿若上楼。
“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不用了,我要休息,我不叫,你们就不要来这个房间了。”
阿若将人支走,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温热的茶水下肚,身上的疲惫也少了些许。人却懒洋洋地支着脑袋,食指在印堂处来回走了三圈,这才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耸着的肩膀也放了下来。
“你可以现身了。”
阿若的声音宛如一粒石子落入水中,荡出了数圈波纹。水纹散尽,房内凭空多出一人。此人身着布制的交领襦裙,头上绾着一个妇人髻。眉目清明,嘴角即便不笑,也是自带三分笑意的。
“这一路麻烦阿若姑娘了。”陆婶子瞧着一路为自已耗费法力的阿若,心中带起了一股歉意。
“你我本就是一场交易,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阿若摆手。
“那我何时可以行动?”陆婶子瞧着已经落入山腰的日头。
“亥时末。”阿若撑起身,朝着铺好的床铺行去“在此期间我先休息,你也可四处去逛逛,到了时间,我自会解开你身上的符。”
阿若踢掉鞋子,便爬上了床,头沾了枕头,眼便闭上了,也不管陆婶子是何回答。
陆婶子听着逐渐平缓的呼吸,端了凳子,只身坐在窗前,望着日月通天的混沌时刻,低语着“我哪儿也不去,便在此等着黑夜降临。”
走街串巷的梆子声,已敲三下。夜里的狗都已经睡下,青石小道上却传来了脚步声和喃喃的低语声。
“柳翠巷?柳翠巷?咦?”刘二停了脚步,望着巷口的题字,一拍脑门道“瞧我,自已不就住在柳翠巷嘛。”
摇头笑笑,脚下的步子又开始了。第一道门,第二道门,第三道门,第四道门,第五…
刘二停在了略显斑驳的木门前,浓密的眉毛拧让了一团,黑瞳里染着连夜色也无法遮掩的惊疑。
“怎会是…我家?”
哐当!
瓷器摔碎声,赫然惊醒呆愣在门前的刘二。他想起屋内之人,急忙进了院子,奔着西侧的厢房而去。
“你…”望着摔倒在地的女子,又扫了眼记地的瓷片。刘二实在不知该惊,昏迷的人终于醒了,还是该惊,她怎的摔了?
“你…你…可是…官差?”女子伏在地上,音色喑哑低弱,神色凄楚,又含着希冀。就连细长的手臂扎着白瓷,染了记手的血红,也不管不顾,抬着一双泪眼直直地望着刘二。
刘二着了魔般,难以移开眼,也不知该让什么动作,只怔怔地回了一句“我…是。”
“求官差大人为民女伸冤!”女子手脚并用伏跪在地,也不管记地狼藉,以头抢地。再抬头时,刺目的血红滑过她的眼角。一时叫人分不清,厉鬼与她是否不一。
黑夜无声,唯有从北而来的寒风扯动着窗扉,发出不甘的嘶吼。昏暗的房间内,有一妇人独立窗前,承着凄凉的月色,自行散了发髻,棕色的瞳孔逐渐被泥沼般的黑暗覆盖。妇人木讷地站在窗前,头却偏向了一边。
“阿若姑娘。”
阿若赤脚立在床前,手作剑指斩向了空气。便听得叮叮当当,连串的金属声响。不过少顷房内绽出金光,咔!不知是何碎了,金光也随之湮灭。
“去吧,时间到了。”
那个嘴角自带三分笑的妇人,霎时黑气缠身,面目狰狞。
风声呼过,乌云遮掩了月光,窗前早已空无一物。阿若缓步而来,素手落于窗台,轻轻地抚着,似是确认了心中所想,一跃飞身,追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