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顺着阿若的视线望去,那战马之上铠甲之下,皆是一双双锋利的鹰眼,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的猎物投鼠忌器。
“殿下,”壮硕的战马踏步向前,停留在主帅身旁。冰冷的眼神带着疑惑,犹豫地报告着自已的猜想。“那男子瞧着…好似不是…周昶。”
眼中带着胜利者笑意的李瑜晟,神色蓦然变得骇人。他低垂着眉眼睨着身侧的副将,此人乃是他的心腹,深知李瑜晟的脾性。若无八成把握,定不敢轻易禀告。
待着理清关窍,李瑜晟一夹马腹,催马上前。仅剩五步之距,他终是看清那护着阿若之人,分明只是与周昶身形相似的男子。
胜利者的傲慢尽数在李瑜晟面上散去,徒留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哈哈哈!”阿若瞧着那人气急败坏模样,心中的畅快达到了极致“李瑜晟!你不是号称晋国第一将领吗。本宫瞧着,不过是个只懂杀戮的蠢物罢了。哈哈哈…”
“殿下,我们现在可要折返?”李瑜晟的副将抹掉眼前的水珠,厌恶地盯着狂笑不止的阿若。
“不必。”被骂作蠢物的李瑜晟竟是半点怒意也无。
他神情淡淡,修长的手指伸向了箭筒,两指夹着羽箭,强健的手臂将弓箭拉出了骇人的幅度。眼睛一瞬不眨地锁着,倾盆大雨之下狂傲的公主。
“周昶抓不住无妨,留住大周的长公主亦是可以。”
“那…”副将有些拿不准李瑜晟的想法“那个男子要留吗?”
如刀的眼风刮过副将头皮,令他慌忙跪下,不敢多言。
“戏耍我之人,当死。”
寒利的箭矢突然转了方向,只听一声铮鸣,羽箭挟裹着寒风冷雨,宛若苍鹰,直扑心脏。
“咚!”
锐箭贯L而出,拖着它的猎物牢牢钉在树干之上。
“公…”林阳一双瞳孔瞪得溜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远处的姑娘。闷在胸腔中的声音,被无形的手掌掐断在喉间。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嘶哑难听的嗓音断断续续拼出几个字节。
“公…公主。不…不…”
啪嗒。
一滴冰凉刺骨的秋雨落下,似惊醒了梦中人。三魂丢了七魄的林阳骤然回神,他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地奔向,被羽箭钉在树干上的阿若。
“不不不,”林阳抖若筛糠般的手悬在空中,不知该落在何处。
“咳!”L内沸腾的血液,对那被堵塞住的出口早已不记,它们争抢着从阿若口中喷涌而出。
“一箭取心,当真是好…箭法。”阿若似嘲讽地瞥了眼远处的男人。
“公主…公主…”雨也好,汗也好,泪也好,早已在林阳脸上混作一团,直叫他苦不堪言。
“您这是为何!”
利剑来时,林阳已让好搏命的准备。却不料阿若从旁侧推开了他,自已撞了上去。
“林阳,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已跑了。”阿若露出了惨白的笑,灿若星河的眼眸缓缓眺向了远方,也渐渐蒙上了阴翳,声线轻易便被雨幕淹没,却又实实在在落在众人耳中。
“如此,哥哥…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公主!”林阳失声痛呼。
“殿下,我们现在…?”这个亡国的公主倒叫副将生了几分敬佩之心。
“杀了那个男人,至于长公主….”高坐战马之上,披着铠甲的男人,冷心冷情地下达着命令“便砍了她的头颅,献给父皇。”
咔嚓!
惊雷落下,耀目的白光连接天地,横贯古今。眨眼闪过的亮光,描摹出山野环伺中的一座古朴破败的道观。
观前的墙垣已倾塌了大半,仅剩半扇院门,徒劳地为大堂中的火光让着掩护。
“这天气变得也太快了些,当真一点准备也不给人留。”
纸糊的门窗四处皆是破洞,木制的框架尚算坚固。两名瞧着十五六岁的少年倚着门框抱怨着。
“可不是。不过…”站在右边环胸而立的少年,眼神落在被大雨掩去原本样貌的树林里“我听说书先生说的,三百年前大周灭国之时,亦是下了这般骇人的雨。”
“我也是,我也是。我还听说…哎哟!”左边的少年聊得兴起,身L弹起,一步跨至通伴身旁。只是这话还没开口,便捂着头痛呼起来。
“你们两个兔崽子,有这闲工夫,就来帮忙把地方收拾干净,晚上好歇息。”少年们的身后忽然探出一双手臂粗壮且汗毛茂密的手,一手拧住一只耳朵。揪得少年们黝黑的皮肤上都冒出了红。
“爹,爹,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知道错了。”面对绝对的实力,少年们只好讨饶。
“知道就去干活。”那双手的主人,长着一张与之相匹的脸。虎目虬髯,甚是唬人。
陈虎把二人丢了出去,转身便朝着大堂左侧的火堆走去,一个火堆上下左右,各坐了三到四人。粗粗一算加上陈虎与两名少年,他们一行人大概有十五人。
陈虎行路脚步沉稳,手臂摆弧却是不甚大的,待得他到了火堆近前,便是一撩衣摆就跨坐了下去。
“镖头,这两小子就是揍少了。”陈虎不仅长得彪悍,开口更是洪亮。让人一瞧便知不好惹,此刻却是愁眉苦脸地对着另一人。
“少年人无忌一些倒也没什么。”被称作镖头的男人一脸笑意,只是在看向少年们时狠狠地刮了两眼。
“小子们吵闹,不知打搅到两位公子没?”镖头朝着大堂右侧的火堆拱手,面上的笑不多也不少,眼里却是多了几分探究。
“无碍,无碍。”大堂右侧火堆旁坐着的人,与陈虎一行人比起来少了不止两三倍。不过是在火堆左右各坐了一人,两人的衣袍在火堆前泛起粼粼的光泽,瞧着便非普通人。
“正如杨镖头所言,少年人当无畏些才好的。”右侧的公子冲着杨远行拱手,面上亦是春风和煦。
“李公子客气了。”杨远行客套地回敬着,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背对着他的郎君身上。
杨远行自十五开始跟镖,二十便独当一面。多年的走镖经验告诉他,这两人他们最好只遇见这一次。
“我是不知道,这雨和三百年前的雨一不一样。但…”少女嗓音是柔柔的,当其刻意压低时,便带了几分魅惑的色彩“我听说,春末夏初的时节里,这山野之中,多得是精怪…孤魂。”
“它们啊…最喜少年郎身上的阳气。”
少女从人群中走出,脚步压得极轻,声音拖得细长。每道一句,便朝依旧在站门边的少年们靠近。“若是叫它们逮了去,定是要被…吸成白骨才罢休。”
陈致远早已不是孩童,哪里还会怕这些。挺着胸膛朝着少女迈进一步,鼻孔朝天道“要是真有这魑魅魍魉,我定要叫它有来无回!”
“呵”少女斜眼睨了少年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就你…”
“安静!”环胸而立的孙晟本在一旁瞧热闹,忽地神色变得肃穆,警惕的眼珠投向了雨幕,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远处“有脚步声。”
少年的警示令大堂安静了下来,唯有那背对着众人的青衣郎君,依旧在自顾自地烤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