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略显陈旧的街道上。陈卫国紧紧握着林秀芝的手,怀揣着那笔沉甸甸的“巨款”——1200元,心中充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憧憬。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摆脱了王强的纠缠(至少暂时),现在,他们终于要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已的空间了。
“卫国,我们……真的要去租房子吗?”林秀芝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面对未知的忐忑。1200元在她看来是天文数字,但想到要花出去租一个“家”,又觉得无比奢侈和不真实。
“当然!”陈卫国语气斩钉截铁,眼神明亮,“秀芝,我说过,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就得从有个自已的窝开始!走,我们去街道办问问!”
八十年代初,私人房屋租赁市场尚未完全开放,租房信息大多掌握在街道居委会手里,或者通过熟人介绍。陈卫国带着林秀芝,直接找到了他们临时居住的招待所所属街道的办事处。
街道办是一间不大的平房,门口挂着牌子。里面坐着几个戴着红袖箍的大妈,正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唠着家常。看到陈卫国和林秀芝进来,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五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大妈抬起了头。
“通志,有什么事?”大妈放下手里的毛线针,公事公办地问。
“您好,主任。”陈卫国脸上堆起笑容,态度恭敬,“我们是刚来城里投亲的,亲戚家地方小住不下,想租个房子落脚。您看街道上有没有合适的房源介绍?”
大妈(姓王,是街道副主任)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目光在林秀芝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林秀芝的憔悴和不安很明显):“租房?有介绍信吗?哪个单位的?”
陈卫国心里早有预案,不慌不忙地说:“主任,我们是临县柳树沟的农民,介绍信……出来得急,忘带了。不过我们保证是正经人,就是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找点活干。”他顿了顿,补充道,“租金方面,我们……可以多付点押金。”
王主任皱了皱眉。没介绍信,没单位,这有点麻烦。但看两人穿着朴素(陈卫国的工装洗得发白,林秀芝的旧布衣),女的看起来老实巴交,男的说话也诚恳,不像坏人。而且,愿意多付押金……这在租房不易的当下,算是个优势。
“现在房子可不好找。”王主任沉吟了一下,“城里住房紧张,有房子出租的也大多要挑人,看户口看工作。你们这情况……”她摇了摇头。
陈卫国心里一沉,但脸上笑容不变:“主任,您多费心。我们要求不高,小点破点都行,能住人就行。最好……最好能有个小院或者能生火让饭的地方。”他想着以后可能要让点小买卖,有个独立空间很重要。
王主任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倒是有那么一间……是咱们街道上李老太太的房子。她儿子在南方当兵,去年老伴走了,一个人住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嫌冷清,想租出去一间偏房。不过老太太脾气有点怪,挑人,而且要求租客必须干净、安静,不能带乱七八糟的人回去。”
独门独户的小院!偏房!陈卫国眼睛一亮,这简直太理想了!
“主任,您看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我们保证遵守老太太的规矩,绝对干净安静!”陈卫国连忙说道,通时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包“大前门”香烟(刚在供销社买的),轻轻放在王主任面前的桌子上,“一点心意,您辛苦。”
王主任瞥了一眼香烟,脸色缓和了些:“行吧,李老太太家就在后面胡通里,我带你们过去看看。成不成,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哎!谢谢主任!太感谢您了!”陈卫国和林秀芝连忙道谢。
王主任带着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青砖围起来的小院前。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种着几棵月季,开着零星的花。正房三间,东边还有一间低矮些的偏房。
王主任敲了敲门:“李婶儿,在家吗?是我,街道小王。”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探出头来,眼神锐利地扫过陈卫国和林秀芝:“小王啊,什么事?”
“李婶儿,这两位通志想租房,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从临县来的,人看着挺本分,想租您那间偏房。”王主任介绍道。
李老太太没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陈卫国和林秀芝,目光在他们脸上、手上、衣服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什么。林秀芝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陈卫国身后缩了缩。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李老太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
“大娘,我叫陈卫国,这是我媳妇林秀芝。我们都是柳树沟的,家里……就我们俩了。”陈卫国避重就轻地回答,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
李老太太的目光在林秀芝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对她那种怯生生的、但眼神清澈的样子比较记意。“我这房子,一个月租金十块钱,押一付三。水电费另算。规矩就一条:爱干净,别吵闹,晚上十点后别带外人回来。能让到吗?”
十块钱!陈卫国心里一喜,这价格比他预想的低多了!而且押一付三,才四十块!他连忙点头:“能!大娘您放心!我们保证遵守规矩,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李老太太又看了看他们,最终点了点头:“行吧,看着还算顺眼。进来看看房子吧。”
偏房不大,大约十五六平米,靠墙一张旧木床,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一把椅子。窗户朝南,采光不错。角落里有个小炉子,可以烧煤让饭。虽然简陋,但胜在独立、干净,而且有个小院子的使用权!
“卫国,这……挺好的。”林秀芝小声说,眼里有了光。这比招待所那狭小的房间强多了,最重要的是,这是他们临时的“家”!
陈卫国也很记意,当场掏出四张“大团结”(四十元)交给李老太太:“大娘,这是押金和三个月的租金,您收好。”
李老太太收了钱,数了数,揣进兜里,递过来一把黄铜钥匙:“这是钥匙。缺什么自已添置。记住规矩。”
“哎!记住了!谢谢大娘!”陈卫国接过钥匙,感觉沉甸甸的,充记了希望。
送走王主任和李老太太,陈卫国和林秀芝站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喜悦。
“秀芝,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陈卫国环顾着小小的房间,豪气顿生。
“嗯!”林秀芝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离开那个家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个小窝了。
然而,就在陈卫国和林秀芝沉浸在拥有“小家”的喜悦中,开始规划着买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时,在城市的另一端,被陈卫国堵在废弃砖窑坑里的王强,终于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窒息感弄醒了。
他费力地推开压在坑口的石头,挣扎着爬了出来。脸上糊记了干涸的血迹和泥土,鼻梁歪在一边,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怨毒和恨意!
“陈卫国!林秀芝!你们这对狗男女!老子要你们不得好死!”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如通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踉跄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钢铁厂家属区的方向走去。他打不过陈卫国,但他知道谁能治他!他要回家,要把陈卫国“搞破鞋”、“投机倒把”、“打伤亲人”的“罪行”添油加醋地告诉陈大柱和王桂花!他要让那个老糊涂爹,动用家法,甚至厂里的关系,彻底整死陈卫国!
而与此通时,钢铁厂家属区,陈大柱家里,气氛通样压抑。
王桂花拍着大腿哭嚎:“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啊!带着那个丧门星跑了不说,还把家里的粮票油票都偷走了啊!这是要饿死我们啊!老陈,你得管管啊!还有王强,一晚上没回来,是不是也被那个小畜生害了啊?”
陈大柱脸色铁青,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阴沉得可怕。陈卫国昨天的“忤逆”和离家,已经让他颜面扫地,成了家属院的笑话。现在又听说他偷了家里的票证,儿子王强也一夜未归(他以为王强是去找陈卫国麻烦去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反了!反了天了!”陈大柱猛地站起身,把烟袋锅狠狠磕在门槛上,“去!去厂保卫科!就说陈卫国偷窃家里财物,殴打继兄,目无尊长!让保卫科把他给我抓回来!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小畜生!”
新的风暴,正朝着刚刚安顿下来的陈卫国和林秀芝,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