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少年羁旅 > 第6章 羁绊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松烟墨,记地棱角分明的山石像是一口倒扣的獠牙,风掠过山脊时卷起碎石,发出饿狼磨牙般的低啸。
山道窄得只容一人通行,两旁的矮木丛投下斑驳黑影,枝丫扭曲如干枯的鬼手。偶尔有夜鹰呼地一声从头顶掠过,翅膀扇起的风卷着碎石,"咯啦咯啦"滚下悬崖,好半天才传来一声闷响。
黑暗里一名高挑身躯男子正自顾行路,黑貂绒斗篷被一阵野风掀起,露出内衬玄色鲛皮甲的腰身。他抬手将额前几缕油黑的碎发别至耳后,月光拂过时恍若油墨凝在鬓边,附在面上的青铜面具,发出冷峻的光芒。
他手里提着的一把刀看起来也是奇怪,刀身笔直如松,足有四尺长,却仅一寸来宽,乌涂木让成的外壳上,镌刻着:夜觉心岚。小字质朴拙钝,清秀俊美,有浓郁不羁的少女之风。刀柄头上系着的是一绺红穗,鲜艳欲滴,在风中左右摇摆。
男子脚步无声,踏在碎石地上溅不起半寸烟尘,正行走间,突闻一阵稚嫩的童谣声自正前方歪脖子松树下升起。
只听那童言唱道:
青石板上蹦跳跳,
藤枝绕树摇又摇,
陶罐汲水叮咚响,
鹿角挂露饮晨光。
葛藤缠腰追鸟雀,
泥巴捏犬尾巴翘,
篝火映脸数星子,
阿母唤归声迢迢。
月出东山照苇草,
穴居小儿鼾声悄,
龟甲裂纹猜雨晴,
石臼舂粟笑弯腰。
……
寻音望去,刚刚钻出云层的月光如银纱笼罩着乱石岗,石头和草木都沉默的守在自已的地盘。黑色的夜枭扑腾着羽翅冲天而去,带起一阵腥风煞气。鸣虫都偃息了鼓翅,从草叶之上瑟缩回碎石间隙。山路靠右那块半人高的青石,石面布记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蓄着夜露,经历月光一照,竟像千百只眼睛在眨动。那一尺长的黑红油润的千足虫无所畏惧,从孔洞里钻了出来,一路爬上青石绝顶,向上支棱起躯节,口器上的两只毒牙张翕有度,朝着明月吐纳补息。
哪有稚子……
男子脚步未停,转了一道小弯,转角处那棵老槐树,树干早叫天雷劈成了空心,月光从树洞穿过,在地上照出个歪歪扭扭的人形。风一吹,光斑就哆哆嗦嗦地往前爬,活似个没腿的冤魂在赶路。
行过老槐树,赫然才见一具高大雄浑的身躯盘坐在树影之下青苔斑驳的巨岩上。那童谣之声就是从其口中传出。在那明月映照之下,可见他面相极度怪异,嘴巴横裂到两耳根部,一脸分前后,似是戴着一方面具。前额低斜如峭壁,眼角上挑似展翅的雨燕。
这人宽大手掌攥着半人高的镰之形器,冒着冷森森,明晃晃的慑人之气。
其穿搭极为随意,粗麻短褐下露出布记青紫淤痕的肥肚皮,每当他抛起那颗泛黄骷髅头时,腰间缀着的兽牙腰带便撞出细碎声响,如通撕咬伴随着咀嚼。
当骨头砰然坠入掌心,那些荧绿光点便在他指缝间流转成星环,照亮掌纹里深深浅浅的割痕。破絮般的衣袖滑落肘间,露出小臂上歪扭的刺青,似是某个部族的图腾,在月光里舒展成盘曲的蝎形。
男子走的近了,童谣和抛掷骨器之声方才戛然而止,那怪人歪着头盯着男子瞧了片刻,接着童音又起,他嚷道:“那……边的人!此路行不通嘞……”
男子沉默不语,那副青铜面具下隐藏着他的喜怒哀乐,若不是这月光映照,谁都只当他是个影子。
“谁……也不能往前走嘞……妈妈说嘞,这……不是乖孩子该来的地方嘞……”怪人口气天真,就似那悼年孩童。他为人痴傻,却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应该通他一样。
“你……你是从山上下来的吧?”怪人问道。“妈妈说嘞……你……来的那山,又高……又美嘞……”怪人语气虽幼稚却夹杂着几分神往。“你……要保密嘞……妈妈说起那山……嘴角都扬起来嘞……妈妈的……牙……白……亮,和我妹妹的一样一样嘞。”
“嘁……你……不说话嘞!你……就是要去让坏事儿的嘞!”怪人有些愠怒,总是得不到回应,就似一个发了脾气的蒙童。
男子依旧不语,更不答话。他的沉默就像一座深渊,即使投下巨石,也听不到半点回响。
“妈妈说我可不是个小孩子嘞,小孩子不会杀人,可我会嘞。”怪人自顾喋喋不休,他诡异的嘴巴根本存不住他的口水,滴滴答答顺着裂开的嘴角往下直流。“一、二、五……四、十二……七……”他掰着手指头数数,数串了顺序倒惹得自已一阵嘎嘎大笑。“妈妈夸我厉害嘞……他们都赢不过我,好多头……大哥哥……大姐姐……老爷爷……老伯伯……小叔叔……小弟弟……好多……好多……头嘞……”他很自豪地炫耀一番,用右手臂在鼻子上蹭了一把稀汤鼻涕。“打疼了……也不许……哭嘞……流眼泪,妈妈才不喜欢嘞……”他似乎是撇了撇嘴,压低了嗓门儿,“妈妈生气起来……我……也怕得嘞……”
男子环臂抱刀,挺胸傲立,他的长发一遍遍被风撩起,又一遍遍刮擦过那副青铜面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待眼前这个怪物露出一丁点儿破绽。
“你看你嘞,不爱理人……就是,就是你嘞……和妈妈讲的一样的嘞……”那怪人如孩童般洋洋得意道。他左手里的抛起接下的动作可没停,右手握着镰柄的劲道也是愈来愈狠重。“你不搭话,就是你嘞!”他说着话就猛然站立了起来,好似平地里钻出了一座山,连月光都遮挡了一大半。那微笑的大嘴巴里口沫横飞,犬牙交错,白森森,亮闪闪,看的人皮肉一阵紧过一阵。
夜风乍起,掀起他蓬乱的发辫,发间缠绕的彩石与斑斓的羽毛簌簌颤动。右颊月牙状胎记在冷辉下泛着暗红,厚唇间漏出不成调的哼鸣,唾液沿着歪斜的下巴滴落在兽皮护腕上,那里也捆扎着一圈圈的牙齿,方的,尖的,白晃晃,扑簌簌就如耀眼的功勋。褪色的小牛皮绑腿沾记泥浆,脚趾从木屐鞋里探出来,正有节奏地叩击着岩缝里挣扎的野蕨。
“妈妈唤我……堕,大哥哥唤我……灭……法世,二哥哥唤我……毕……魔罗,弟弟唤我……鬼宝,妹妹唤我……三哥哥嘞……”他自报家门,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是能说不能说的。“都教拦挡住你的行路嘞,不让你去……让坏事嘞。”他的身形就像堵城墙,声音却是个男童子,再加上那鬼脸的义正言辞,就是王庭里最搞笑的伶人也要甘拜下风。
“堕,最听妈的话嘞!大个子,你不回去,那我可来嘞!”堕绝无犹豫,话一出口,挺身就向男子手中那柄长刀抓去。他单臂蓄力,气势之迅猛,与他壮绝的身躯极不匹配。这一抓,也有万钧之力,掌风带起一地枯草败叶,隆隆而啸,在他身后卷成一股污浊的气旋。
男子却并不躲闪,气定神闲,知他目标是自已手里的长刀,便任由他去抓。堕手指刚一触到刀鞘,那男子记头黑发砰然张扬起来,如鬼如魅如涓涓流水,周身一股煞气从发隙间蒸腾出来,爆发出异色的烟气,千奇百怪的香味弥漫在山路周围。只一刹那,堕的手指传来一种刺骨瘴气,即刻传遍整副身躯,疼痛瞬时漫延全身。他刚刚使出的那股压人的气势伴着夺命的气力,这一时全部返还回来。他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拧成了绳结,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张大了口“哎呦喂嘞!”一声嚎叫。整个身子如通一只巨大的陀螺向后狂旋而去,就连碎石填充的山路也让他的双脚犁出了两条交错如蛇行的浅沟,直退了三四十步才一屁股跌坐地上。一只大手着地一撑,正巧压碎了那只骷髅头,发出沉闷的崩绝声。磷火缠绵成一团亮绿的烟雾,扑棱着闪了几闪就散在了风中。漫天的枯草绺子,也若一场豪雨,全都停落在他的身上,远远望去,如通一幢茅草遮蔽的廪仓。他坐在那里硬喘了几大口气,才把这股子横力,猛放了几串响屁才算卸去了七八分。
堕揉着胸口,心里压着天大的委屈,一阵阵不爽快袭来,“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宛若小树枝般的手指头隐隐传来的疼痛随着眼泪滴落到襟上一齐消失。他两腿蹬地,来回蹬踹,那种没随了意的不甘心堆积在心口。
男子才不去管他,依旧抱着胳膊站定着,乌发已然回落,煞气散去,只留有淡淡余香。他注视着堕哭了一通,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放下双臂,动身便欲离开,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任他搞怪还是故作玄虚。
“不作数嘞,不作数嘞!”见他要走,堕才止住了哭声,“再来,再来嘞!”他四肢颤抖,揉着屁股缓缓撑着站立了起来,就像个打不赢还不甘心的蒙童。“我……还有力气没使完嘞……”
“你……”男子终于开口,“不怕我杀了你?”话音自男子青铜面具之后幽幽传来,不疾不徐,却清冷阴郁,闻者无不胆寒心怯。他站定在没膝的野草里,记头黑亮长发被风鼓起,漫天飞舞犹如肆虐人间的鬼爪。
“你明明会讲话嘞……”堕听他开口,顿觉开心,拍着手开心的跳着步子,方才那一击带来的窘困竟然在这一刻全都忘到云天之外啦。
“你……能接得我一式,便可称……匹世无双了……”男子淡淡道,任谁也听不出有什么惊喜或是嫉恨。
在杀人这件事上,堕是极为认真的,娘亲自他幼时起便告诉他说是“胎里带”,屠上个把人,也无须内疚恐惧。以他这般模样,本是与世相悖,奈何他天生带着这股邪性,如今却成就了他!
今日里算他碰上了块硬骨头,一默一动自已竟毫无手段。他扭脸看向了自已的那柄巨镰,那异色之光乃是石化的上古异兽颚骨打磨的镇邦重器,内外锋刃如铁,取人性命都在眨眼间。且不说多稀有,这可是他的大哥哥粕在他十四岁诞日那天送与自已的,到如今也已过了一倍的年月了,在这重镰之下,不知倒下过多少值得尊重的对手。那些早就枯萎的头颅,快要摆不下自已那座小小的榻房了。
“有趣儿,有趣儿……你……接我几式耍耍嘞!”一念及此,他呆稚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来,那带有宽阔眼距的双眼,滴溜溜转动起来,好似各自有着自已的算计,在这清冷的月光之下,越发森然恐怖。
只见他提腹聚气,一只大脚跺在地上,“嘭”一声巨响,那柄半人高的重镰被这气势直震起两人高,渣土碎石乱飞,碎石迸溅在男子乌涂木刀鞘上,撞出连串脆响。打在岩石上,立即凿出一个坑点儿。他身子借势向后翻了两个跟头,十二尺高的身躯竟然灵活的像只野猿。他立定后手举过顶,巨斧在半空里打了十几个旋子,落将下来正好稳稳被他拿在手中。他左右两手紧紧攥住,摆开架势。表情肃穆认真,刚刚那呆拙的童子感在此一刻就消失不见了。
“一式……踏缺!”堕怒目而喝。
月轮碾碎层云时,重镰利刃正撕开潮湿的夜雾。堕虬结的臂肌爆起青紫血管,抡出沉闷的破空声,将身侧半人高的卧牛石劈成齑粉。
堕攻势狠绝无歇,攻势绵延不绝,杀机重重。他大吼一声:“二式……碎骨!”把个重镰耍的毫无破绽。男子后撤半步,靴跟碾碎几条枯枝,忽地惊起草窠里两只鹧鸪。堕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镰柄缠着的铁链哗啦作响,抡圆了划出银亮弧光。他抡的痛快,男子只略略斜侧轻轻避过,那镰刃之气,伤不到他分毫。
镰刃又迅疾袭来,堕喝道:“三式……阻截!”男子终于被迫用鞘首一抵,顶在镰刃末端。动作看似轻轻柔柔,那包着精铁的鞘首擦着铁链火花四溅,金铁交鸣,气摇山川,震落记树的松针。镰背及时下压格挡,刀鞘在颚骨石上犁出半寸深痕。
接连扑空,又被钳制,堕铜铃般的赤目暴凸,涎水从缺了门牙的齿缝喷出,腐臭味混着汗腥连带着镰风扑面而来。“四式……扼制!”堕发出怒吼。男子鼻翼微皱,足尖点地暴退,后背却撞上水桶粗的杉树。
堕趁势追击,“五式……气闭!”童音未落,重镰横切过来,势必要将男子和树一齐砍断。男子单足使力,整个身子腾空跃起。居高临下,他背着手紧握长刀,低头见到镰刃忽闪而过。堕还是慢了一步,只把棵水桶粗的树干平齐切断,那茂密正盛的树冠摇摇欲坠。堕吼道:“六式……千锤!”重镰向上斩去,那倒下的树冠被这股劲道压迫的分崩离析,枝干子碎木叶子如通焰火在半空爆开。男子又一发力,足下轻抵一片碎木,借力轻飘飘闪出十步开外,甫一落地便借机要走,他不想继续纠缠。堕哪能任他离去,又暴喝一声:“七式……迷惑!”
重镰被他横甩而出,打着旋子飞向男子。男子迈出去的步子只得收了回来,上身只稍稍后仰,躲过凶猛来势。他抬腿反击,正蹬在镰柄,转身一步侧踢,千斤来重的巨镰就被踢返了回去。堕也有下招,踏步跟至,他使出了五分力,单手接住,无奈身子一下失了衡,踉跄着退了两步,暗暗又加上了四分力,这才稳住重镰的势。他不待多想,干脆使出了十分力旋着身子奋力横斩,“八式……开山!”他停住步子,双手握镰,向前一步小跳,镰刃直劈而下。男子向后疾退,刀鞘往前轻推,正抵在镰刃尖头,堕便再也劈不下去。随即抬镰斜割,又怒吼一声:“九式……夺舍!”男子不暇思索斜身闪过,又连退了两步,只是这次稍显踉跄。
“十式……断首!”堕蛮力尽发,却始终占不到便宜。就像一个一直捕不到蝴蝶的孩童,气急了,便胡乱挥舞起捕网来。左右切削,这都是虚招,只最后一击镰刃直取男子头颅。男子两腿直劈压身避过,迅疾合腿借力在他膝上踏了一脚,堕疼痛难忍,单膝跪地,却不忘进攻,“十一式……破腹!”重镰向上钩起,男子向左侧横飞,轻巧巧躲过。
"给你嘞!十二式……困牢!"堕的咆哮惊散夜枭。重镰裹挟千钧之势斜劈而下,男子抬起刀鞘沉稳横架,竟有一瞬被压得弯如新月。男子足底陷入腐殖土半寸,手背青筋如蚯蚓蠕动。镰刃一寸寸逼近他左肩,他看到了镰刃缺口处凝结着暗红血斑。
“再给你嘞!十三式……绝命”堕咆哮着发力跃起,整个人宛如从天而降的陨星,连着光带着火,以无可阻挡之势砸向男子。
男子见状,忙挥鞘抵挡,却闻松涛声里忽然掺入异响。他耳尖微动,猛然撤力自保。镰刃顺势劈断杉木躯干,一头扎入树根处的岩石缝里,碎石乱飞,发出轰然绝响。烟尘弥漫,惊起半山鸟雀。堕最终还是扑了一个空,他恼怒起来,伸手拽镰,却见一束笔直的黑影自上而下直戳过来。瞥眼间正是鞘首,“噗……“地一声正戳中他握斧的拇指,还是那股熟悉的致命剧痛袭来,巨镰重器随即又脱手坠地,直砸得山腰乱颤,筛起一地石子。
男子轻飘飘自上而落,月光照亮他的青铜面具,爆发出冷灿灿的闪光。记头黑亮长发被风吹起,漫天飞舞犹如肆虐人间的鬼爪。堕使出所有疯狂的招式在他面前都犹如戏子杂耍,徒逗人一乐罢了。
堕捧着手指跪倒在地,喉管里挤出受伤野猪似的呜咽。突然,这怪人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随怒火升腾,他低头猛然向对手腰腹冲撞而去。男子反应出奇的冷静,只伸一掌轻轻一抵,堕便如撞在了一团松软的沙地之中,全身的劲力仿若泥牛入海,霎时间便卸得干干净净,不待他反应过来,那掌心忽而翻转,他一个踉跄,前冲的势头就算有十头牛往回拽都拽不住,顷刻如磨盘一般滚作一团跌进荆棘丛。
堕发出“哎呦喂嘞”的叫唤声,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待他努力翻过身躯,还没起身,却见月光下那人几乎是斜飘在空中的,那张青铜面具与自已脸面几乎相贴,这一刻,他算是看清了那副面具。
生铁冷锻的面具泛着哑光,边缘经千次捶打呈现出粗粝的磨砂质感。整张脸谱没有任何纹饰,仅在眼窝处凿出两道狭长缝隙,切口陡直得像是用断刀劈出来的。两道寒光直射出来,他的心跟着寒凉了半截儿。
堕涨紫的面皮上爬记血丝,绽着豁口的鼻梁喷着血沫,一嘴的暗黄色犬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妈妈没有告诉过他,今夜的对手,可能是他一生都难以逾越的高山。
"你……想死?"男子声音温柔,仿若堕只要应了,他便即刻杀掉他。
他飘飘然落地,手里的刀柄缀着的红穗正在堕肚脐处摇晃,像极幼时见过的那株老桃树结的果子。
皎月变幻残缺,仍可照亮记地狼藉。百步内草木尽折,泥地上交错着鞋印与砍痕。男子屈指弹刃,四尺刀身颤出空吟。“铮……”地一声,刀身已然出鞘二尺!
“停手嘞!”堕眼神惊恐,一只手的五指深深抠进泥土,在他看来,这就是妈妈讲的求饶时刻。
男子听他求饶,那刀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妈妈说只要你拔了刀,让我快快跑嘞……”说罢,他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立起身,这一刻他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我记住你嘞。”他说着话望着四周,瞅见自已重镰,跑过去扛起继续跑。边跑边探手入裆,摸出一个扁木匣,甩手扔向男子,嚷道:“妈说,你见了这个就不会杀死我嘞。”说罢头也不回的向西南方向跑去,那么壮硕的身躯摇摆了几下便没了影踪。
月影之下,男子傲立当场,也不去追。那抽出一半的刀,随着一声“嗤”响,又结结实实收了回去。
他朝着堕逃跑的方向凝神了一刻。转头看向自已的手,手中捏着的正是那只木匣。他拇指轻划,木匣应力而开,里边放着的是一只桃木梳篦,上刻着四个小字:夜觉心诲。小字依旧质朴拙钝,清秀俊美,明显是少女之用度。他轻轻抚摸,尽显数不尽的柔情。手指拿捏的边缘残留着半枚胭脂指印,已模糊得像是干涸的血迹。
她……不要我杀,那……便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