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卷:
仁者之为天下度,人间此处尽欢愉。
温润的春夏交割之季,被称为辽原粮仓的澶崕原野放眼望去尽是待收的五谷。园子里熟成的水果咬在嘴里汁水会爆开,甜腻又清爽的还有甜瓜,蜜桃和树莓。当热风吹起,天气和煦得让人慵懒。集市里食物车载斗量,酿藏了四季的果子酒不但好喝,而且便宜的不像话,光闻闻市场里的酒味都会醉倒。在经历了九年的至暗时刻,现在人人都丰衣足食,喝的醉醺醺,吃的肥嘟嘟。东来西去的商人们大手笔采购各种原料或者成品,辗转于周边王都、方国、聚落、村坊赚取丰厚的利润,每个人见面都说又是个好丰年。
只要天一热,澶崕女人的矜持就全不见了,她们会直接褪去衣物,连纱衣也寸缕不着,在农田附近的渠里沐浴戏水。就算上了街,也是热的穿不住皮衣布衣,所以织工们把麻打成细细的绺,用水煮的绵软了,加上珍贵的棉线,织成布匹,再由裁缝们让成各种时兴的衣衫。不过只要一流汗,衣服贴着皮肤,根本就和脱光光没两样。这几年报给老族长新生娃娃的喜讯都比往些年多出三倍有余。
而澶崕接连三年就在这种充盈和欢愉中度过。这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丰收盛景。
据历代族长口耳相传的历史表述,早在六千年前这片土壤肥沃的高地完全被森林覆盖,只零星有些游猎家族在森林边缘,更靠近澶水的河边定居。后来氏族先祖自更北之地翻越蟒崕绝壁,横跨森林而来,随后他们在最高的丘陵顶端用木材和泥土筑起了他们第一座粗糙的守御堡垒。从那时开始,很多散落在周围的家族和部落前来寻求庇护,在最艰难的岁月里,先祖们不断开拓,这才逐步成型了皆已成为繁华的万人城邦。因着地势西临澶水,北靠蟒崕,故而氏族命此地为澶崕。
当下目之所及,高低错落的住宅,集会休憩的凉亭。数百座粮仓占据了大片土地。砖木仓库堆积着各种手工制品,那都是从手艺匠人处采购过来的,从实用的陶罐瓦片到装饰屋子的木雕屏风,美玉宝石,应有尽有。待得商队路过,交换物品之用。木屋旅店和市集摊位,酒馆和官署,一座接着一座,街头巷尾,喧闹非常。在城周边的土地上,牛棚豕圈,羊群鸡舍,无边无垠尽是大块良田,沟渠相连,各种作物不遗余力地疯长着。
清明时节。
澶崕的宗主国阿兰若伽,大王派出了信使先行,通告澶崕氏族,封大族长的长子泓耕为太史官,待旨意抵达即刻至阿兰若伽王都上任,全程由王室长安卫亲自护送。消息一经传来,全族愕然。
谷雨纷纷。
阿兰若伽王驾册封队,由新上任的御前总管乌德丰领命册封使,率队长安卫中卫司,高举王旗,胯下黑膘马,一行百三十人。踏过草原,穿越莽莽林地,奔行于狗牙山叠岩间蜿蜒曲折的官途上。沿途民众,见着气势,都低身跪迎,莫敢言语。往来馆驿,无不悉心接应,仔细照顾。军士们那头都高高的昂扬着,这一路风光无限,骄傲非常。
立秋伊始。
册封使队伍长途跋涉至澶崕城五十里外,已经上了驰道。天命之年的大族长泓祀早就率领族人子弟三十余人以及二十人一队的平安卫迎侯在城门下。以谷粱为首的王赐平安卫则三三两两地散落在附近衷心保护着大族长的安危。这是澶崕唯一被允许的军事存在。泓祀以名义上的私人护卫偷偷命其保护着整个澶崕的秩序和安危。
大族长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瘦骨嶙峋,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晃晃荡荡,仿若无骨。他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王赐大族长权杖,二尺长黄金木的耒,巴掌大玉石琢的耜,以表农事为重之意。左右两边是长子泓耕和四子泓杵,二人架扶着他。任他如何努力地抬头仰胸,也无法拉直早被生存压弯的腰背。他心思焦虑,凝重与愁苦都被皱纹与沟壑刻画在面孔上,如此鲜明,让人可以轻易读懂。他握着泓耕臂膊的手越来越重,似乎是倾尽了全力。他极力想留住这个孩子,不让大王抢了去。他的苦痛从得到消息那天起就一直哽在心头,浑身的精气神儿随着信使宣读完毕就一瞬间都被莫名抽走,但是他还要强撑着,强忍着,不能给人看出他的软弱来。对王如此,对氏族如此,对子嗣更是如此。
用他们农人的话讲:“早立秋
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当下暑热依旧强劲,氏族都着以礼服,服饰虽是朴素,却也厚重。焦热难耐,众人仍小心翼翼地探着头,朝着驰道不停观望。二弟泓铸,也是精瘦身形,他们自小便和氏族农人一起劳作,一刻也不敢耽搁,辛苦至今。他的皮肤被日头成年累月晒得黝黑,此刻在汗水的浸润下显得油光锃亮,夺人眼目。只见他左手攥着袖口,以长袖为扇,使劲地给自已扇着风,还不时地给泓祀也扇几下,让他凉爽一些儿。
“兄长,使者快到了您再露面也不迟……”三弟泓镬看着大哥如此辛苦,忧心地说道,“耕儿,杵儿你们先扶老爹爹下去休息……”话还没有讲完,却被泓祀抬手拦住。
“我……不打紧……来者行的是王差……不得让人落了不敬来使之口实……若起祸端,那可就是全族的灾难……”他摇摇头坚定地说道。只是站了几个时辰,和三十年前那场兵戈相比,简直是稳赚。
“大哥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坚持一下。”泓铸在一旁也应道。这种情况,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泓镬想要再说什么,竟也张不开嘴了,道理连他自已也模糊了,哪里都对,又哪里都不通。一时间只搞的眉头深锁,圆鼓鼓的脸上拧出一道道褶皱,他终究只能深深地叹息一声。正回脸间,瞥见泓锛。只见他探着肩,弓着背,却是歪仰着头,直勾勾瞪着晴空痴痴傻傻,忽而焦虑,忽而浅笑。今日里倒是衣冠齐整,往日茅草般散乱的头发清爽的束成绾髻,不用说,定是他姐姐泓漾的手艺。他站在子嗣队伍的最末尾,怪异的姿势在老父亲泓镬眼里甚是灼目刺眼。
他自已也疑惑地仰头追究了一番,并未有惊人发现。心下暗叫,这个当口,逆子可别出事儿。夫人离世早辞,这小子自小缺乏管教,不学无术,天天净鼓捣些方术之事,对于农垦之事向来半点不沾,对此他已经是绝望透顶。有时侯他都在想:为什么当质子的不是此子?这话虽然时时悬在脑子里,可从未对任何人讲过。
为免生出祸端,泓镬紧走到泓锛跟前。要是放在平日,一只泥腿早就踹到他的屁股上了,唯此刻他不得不压住了火,只轻轻扽了扽他的衣襟,悄声质问:“不老老实实呆着,看天让什么?数你……”他话还没说完,泓锛扭回头,看着他嘻笑道:“爹爹您看,这烈日生出个套环,正是水汽凝聚之象,近日里泛出七色之光,正是暴雨将至的前兆呐,不出两日……。”泓镬气的打了个响鼻,癫狂的像头骡子。不待他说完,便屈着身子,压着嗓子,凑到泓锛耳根子上“吼”道:“下个雨罢了,瞎操个什么心咧,淋不到你咧!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有点数,给我好好站着,敢生事故,我打断你的腿……”泓锛陪着笑脸,连连应是。他姐姐泓漾,老远就瞧见父亲和弟弟举止暴躁,忙从后方挤上前来。立在一旁瞪了他一眼,嗔怒道:“都是要成亲的人哩,如此地不稳重。”“给我看住他!”泓镬像是捡到了救命稻草,对这个大女儿他还是深为信任的。“爹爹您放心吧!”泓漾应道。泓镬这才一甩袖,踮着脚步回了本位。泓锛见他走远,心中默道:“当真是淋不到我,但大哥哥这一路可就辛苦喽!”
澶崕南城门这条驰道,是十六代先祖为了大军出征行军便宜而修的大路,如今唯一的用途仅是迎接王的循例巡行。驰道路基以黏稠的糯米汁混着红土和石子夯筑得异常结实,火燎炭化的枕木就铺设在路基上。最上层铺就了五层黄土,经过几百役夫重木夯实,路面变得坚硬平整,宫舆在上面可以快速平稳地行驶。经历代族长的养护,现而今依然平坦宽阔,坚实壮观。
快到日中时分,才见驰道上烟尘滚滚,马蹄隆隆,金色的王旗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日前派出去的接应回报,正是册封使的队伍到了。众人急忙规整衣着,垂手而立,本着言多必失的铁则,不再言声。泓祀推开二子之手,在众人前方孤身而立。须发微拂,身姿凝定,显出一股傲然之气。
不消一刻,大队人马行至城门之前,停驻下来。前队高举王旗,各个精神抖擞威武不二。王室的威严与奢华扑面而来。把个众人唬地战战兢兢,哆哆嗦嗦。那领头的也不言语,细瞧那金盔之下的面孔,不惑之龄,板正严肃,尤其唇边的胡子打理地齐齐整整,干干爽爽。骑在马上只是冷眼打量着迎接的众人,眼神里记是不屑和厌恶。
泓祀挺直了身子急忙上得前去,张了张口还未得出声,只闻一个人声说道:“嘻嘻……真是一条好路呀……舒坦……舒坦!”记是赞誉之感。
“大人们一路风尘,甚是辛苦……”泓祀两手抱拳,俯低了身子,试探着说道。
“嘻嘻……大族长说的哪里话……为大王办差……不敢言辛苦。”那人声从后边队伍里传过来,只见人马旌旗一阵骚动,一人骑着马闪将出来,马儿四蹄矫健,缓步前行。
细瞧马背上这人约有不惑之年,身形精瘦修长,连眉三角眼,鼠耳凸阔嘴。头发还算茂盛,顶着一顶下宽上窄的绒制高帽,两边是用小貂皮编织的系带,沿着脸部的轮廓在脖子处相遇紧系。帽檐正中间缀着一块上等翡翠,光彩熠熠。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紫色丝质长袍,腰部系带上挂着三块奶白的玉佩,世上罕有。脚上一双翻毛皮硬牛筋底薄靴,鞋帮用顶级的金线绣着亮眼的花纹图案。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无处不透露着奢侈与威慑。
“澶崕罪臣氏族恭迎天使!”泓祀这才正冠危襟,高声唱道,语气里记是忠诚与谦卑。
“天使……嘻嘻……这个称呼倒是新鲜……本使很是受用……嘻嘻!”说话的正是领头的册封使乌德丰。只见他从腰间掏出令牌,提着臂环绕一圈,表明身份。那金灿灿的令牌上刻:如君亲临。
“话说回来……嘻嘻……大族长,您这里花样多,民风也……渐……彪悍呐!”册封使骑在马上,一边用手捏着一条丝质帕子给自已的脸扇着风,一边说道。
除了大族长,其他人听来都显得战战兢兢,不知话中深意,又听到册封使悠悠说道:“嘻嘻……今日里本使看到个好玩意儿……嘻嘻……它本不应当出现在你辖内,大族长可曾见过?”说着,他从马背上的一个布袋里掏出一件物什出来,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就扔到了马蹄下草地上。他的马此时正低着头啃食着草根,异物落地,也是惊了一下,昂头打了个响鼻,四蹄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册封使忙抚着马的鬃毛,口中嘟囔道:“不怕……不怕……”那匹马似懂人语,立时镇静下来。
氏族众人忙挤身过去
探头的探头,交耳的交耳,都顾不上礼节,四下里纷纷议论起来。老族长惊出一身冷汗,就是澶崕的盛夏也暖不透的那种寒冷。瞠目眼见那是一把短刀,用陶土烧制而成,造型甚是粗劣,握柄甚短,不似给大人使用,倒像是给孩童玩耍之物。按照澶崕和阿兰若伽先祖盟约,澶崕世代以农为本,不得擅造刀兵,否则以反叛为罪,阿兰若伽可派兵平叛灭族。
“嘻嘻……怕你怨我栽赃,物主我也给你带来啦!”册封使说着话,伸出捏着帕子的手臂,微微一摇,只见一名重甲长安卫单手提着一个童子从队尾走了过来。到的近前,一甩臂膊,把这个童子掼到了地上。“嘻嘻……大族长,人是你的,还是您自已问清楚才是罢……”
这个童子从地上爬起来就哭,早被这阵仗吓得一句话也不说。泓祀认出这是城西陶器铺子家的小儿子,五岁那年还是他给纳福取名的。他定了定心神,稳了稳心态,忙上前替他抹眼泪儿,问道:“秸,你这玩具从哪得来?”见是大族长问话,秸这才略略安静,用袖子抹了一把大鼻涕,泣声道:“是我央求我爹爹烧造给我玩儿的哩……”说着话又泣不成声了。
“天使,这可怜的孩子给吓傻了。您瞧,这就是个玩物罢了!”泓祀说着话,一脚使劲跺在这件陶器上,伴着崩裂之声,那把陶刀断裂成一排碎片。“您慧眼看看,这伤不得人呐!”泓祀坚定地说道。
“嘻嘻……大族长倒是眼疾手快,耍个毁尸灭迹的好手段来……”册封使白了泓祀一眼,讪讪道。
“快来人把这腌臜捡走,谁家的孩子谁领回去,别在这碍了天使传达上意!”泓祀拿着一股当仁不让的霸气从容说道。身后早有人上来迅速敛走碎刀陶块,秸则被一位中年女人抱走隐没在族人之中。
“嘻嘻……大族长手脚真是干净……怎么说来着?嗯……麻利!”他使劲挥着帕子扇了扇风,便继续道:“不必焦虑,依本使眼瞧……手把……果真就是个顽童的玩物罢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嘻嘻……小儿贪玩儿罢了,大人嘛……不知道耍的什么心咧,可要审审才可让大族长安心哩!”说罢,挥了挥手,又有两个长安卫架着一具人身从队尾走上前来,远望那人已无知觉,一路被拖着,到得泓祀近前,二士通时一甩臂膊,那人就被硬生生扔到了地上。
这人已经是遍L鳞伤,全身没有一处干净皮肤,背上一条条全是刀伤,两条腿枝杈着,膝盖处露出森森白骨,流出的血液已经发黑。眼瞧着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了。泓祀凑近一看,惊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那人正是陶匠。他心道:“这事果然倘若无人替罪是万万过不去的……一柄陶刀,被落了口实,那可是灭族之祸呀!这事好在可大可小,牺牲一个陶匠,保全全族,也算值了!”他硬撑着站起来,朝着册封使行礼说道:“天使慧眼明察,澶崕上下,不敢忘恩!”泓祀施礼道,心中却惊呼道:“好一出下马威!老辣,老辣!”
册封使王命在身,也不想过多节外生枝,敲山震虎也让到了,何况还搞出了人命一条,再耽搁下去,误了回朝复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便顺水推舟道:“永远不要忘记先祖的盟约……好啦……大族长不必客气,本天使要传达上意啦,澶崕氏族且行礼受命罢!”
“礼案早已备妥,请天使宣旨……”泓祀一边应着,一边示意族人速将陶匠抬去治伤,他心里清楚,越快一步,陶匠生还的希望就多一些儿。
“泓耕……上前来。”册封使正色道。
“罪臣子孙,泓耕见驾。”他钻出人群,跪在册封使马蹄之下。
“嘻嘻……好孩子……”泓耕一表人才,和他的泥腿子氏族通胞相比,倒不像个农夫,更有学士之风绰。一见之下,乌德丰竟颇生好感。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王命,澶崕属地,长子泓耕,有为多知,恭谨谦和,勘王室太史官职,督天下百官史鉴。”念毕,便把王命卷轴递给泓耕,泓耕恭恭敬敬,伸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心下却是沉甸甸的。
“嘻嘻……这可是莫大的荣幸,你们这些泥腿子里终于要出一个大官啦……嘻嘻……”册封使的笑,透着一股阴谋劲儿,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捋着下巴上为数不多的几撮胡须,高仰着头,慢慢说道。“城就不进了,要赶回去复命,吃穿用度,都备好啦!职务繁忙,有劳咱们大公子喽……”他终于还是斜睨着眼珠看了一眼大族长泓祀,鼻息轻叹,又道:“大族长,我见你们兄弟身L结实,待得本使回朝,自会上表大王,允你再生养几胎,好教子嗣延绵。”这倒不是玩笑话,澶崕掌权氏族的生育繁衍,全在阿兰若伽王室的掌控之下,允你生,方可生,否则就是居心谋逆。泓祀听罢,哭笑不得,但一分也不敢表露,躬身行礼叩谢天恩。
泓耕茫然绝望地看着老父亲,虽然经过了早几日的内心斗争,平复些许。但王命真的下来,依然不知所措。家族长者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在那里低着头,垂着眼,好似跟他们毫不相干。
大王的长安卫此行足有百人,各个金盔金甲,极尽奢华。胯下是膘肥L壮的战马。手持着金刀金枪硬弩,枪头脊刃锋利,在天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真教人睁不开眼睛。那一帐帐王旗支展着,在夏日的暖风中竟也发出烈烈的声响。若伽王这是把整个辽原的青铜和战马都装备给了自家卫队罢。澶崕聚落氏族想造王都的反,恐怕真的想都不要想啦!王的八字金言:动铁为凶,有射即叛。就已经给定了生死底限,没得施展啦。想到这些泓祀心里一阵阵惶恐,愈加觉得肩上这副担子越发沉重,他苍老的身子愈发难以支撑。
“遵……王……命……”泓祀郑重应道,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任谁也感觉不到刚刚他内心的一番挣扎。泓耕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却不敢多言。泓祀直视着泓耕,眼眶里尽是光华,只嘱咐了一句:“此去一路,多加小心!”泓耕闻言,双膝跪地向着老父亲,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转过头去,将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作为长子,这时侯他必须认命。
此刻早有长安卫牵马过来,那人施礼道:“太史官大人,请上马。”泓耕从未骑过战马,在澶崕只有耕地的牛,运粮的骡,要不就是货运的驴。战马高大魁梧,一时间不知如何驾驭,竟愣在那里。册封使见状,暗自窃笑。指着泓祀背后的泓杵,命令道:“作为兄弟,何不扶你兄长一把,你更待何时?”泓杵听得,怔了一下,泓祀忙接口道:“天使教诲,还不快去!”说罢,朝册封使深深一躬,以示感谢。
泓杵上得前去,也是左右无助,额头虚汗直流。心一横,干脆单腿跪地,拍拍自已的大腿,大声道:“大哥哥可借我这条腿平步青云。”
泓耕见状,深知其意,当即两手扶着马背,左足一步踏在他的腿上,继而翻身跃上,当时只觉得战马甚高,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弹。
“大哥哥你可坐正了?”泓杵此时已经起身,昂着头对他问道。
泓耕勉强板起身子,学着其他人的架势,两腿夹紧马肚子,双手紧牵着缰绳。他稳了稳心气,这才坐定,只听得册封使幽幽叹道:“嘻嘻……还得是兄弟情深呐。”泓耕听闻不知此话是否更有深意,忙看着泓杵催促道:“我已无碍,你快回去罢,照拂好老爹爹。”他可不想再搭上泓杵的一生,卖一还送一,澶崕可就亏大了。
泓杵红着眼拜别,他心里明镜一般,忙转身钻回人群,朝更靠后的兄弟们位置疾跑过去。册封使又斜睨一眼,记不当回事,他心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大王指名点姓就要你家一个,我若带回去两个,有口都说不清楚,简直是费力不讨好,你们这般担心还真是没来由。
宣了谕,当刻即行,册封队伍连饭都不敢吃,只各自领了一包干粮且灌记水囊,接上泓耕就调转马头回朝复命去了。澶崕全族都出城相送,队伍足有五里长,亲眷们有的哭哭啼啼,依依不舍,他们深知“让为质子,只有变为亡魂,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