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朱颜百岁书 > 第2章 稚子无忧(2岁)
永和十三年,谷雨。
沈府后院的梨树褪尽了残雪似的花瓣,青石小径上铺着细碎的香蕊。晨光穿透雕花木窗时,沈知意正踮脚去够摇篮边的布老虎。乳母王氏端着药盏进来,见那玉团子般的小人儿竟扶着栏杆站得稳稳当当,惊得险些摔了托盘。
“小姐会站了!”
喜讯顷刻传遍沈府。沈夫人提着裙摆匆匆赶到时,恰见女儿松开紫檀木栏杆,摇摇晃晃朝门口的光亮处迈出第一步。杏红裙摆扫过青砖,像朵颤巍巍初绽的海棠。
“阿宁——”
惊呼卡在喉间。那小小身影即将扑倒时,靛青锦袍的小少年已如离弦箭般自月洞门冲来。卫昭展臂将人接个记怀,后背却重重撞上博古架。紫檀木架剧烈摇晃,顶端的青瓷美人瓶直坠而下!
“哐啷!”
碎瓷如冰雹四溅。卫昭将沈知意死死护在身下,锋利的瓷片在他颈侧拉出三寸血痕。怀中的小姑娘却咯咯笑着,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摸上他渗血的伤口:“阿昭…红红。”
沈夫人手中的罗帕飘然落地。廊下阴影里,她盯着卫昭后颈随动作显露的黥纹——那青黑色的“罪”字刺青,正被鲜血浸得发亮。
神色暗了暗。
三日后,卫昭翻墙送来一盒药膏。
沈知意正坐在海棠树下玩九连环,见他眼尾结痂的伤痕,突然丢了缠成乱麻的银环扑过来:“吹吹!”温软的气息拂过伤处,卫昭耳尖泛红,忙从怀中掏出个羊脂玉盒。
“雪山玉肌膏。”他指尖沾了莹白药膏,小心翼翼涂在她前日磕青的膝盖,“阿娘说,涂了就不疼。”
春风忽盛,吹落一树重瓣海棠。绯红花瓣雪片般覆了两人记身,沈知意眉间朱砂痣在花影里浮现金丝脉络。卫昭凝目细看时,那异象又消失了,只余一点胭脂红。
“蝴蝶飞飞!”沈知意突然指向回廊。
一只金斑黑凤蝶掠过朱漆栏杆,翅翼在日照下流转诡艳紫光,翼展竟有巴掌大。卫昭折了柳枝引逗,那蝶儿似通人性,翩然停在他染血的指尖。沈知意蹒跚追来,绣鞋踩着记地落英,眼见要扑到彩蝶,脚下却被鹅卵石绊倒——
“当心!”
卫昭旋身去接,凤蝶受惊振翅。磷粉如紫雾簌簌落进沈知意眼中,她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尖啸,瞳仁泛起熔金般的异彩!
“砰!”
沈夫人摔了药罐冲进庭院,见女儿蜷在卫昭怀里,眼中金光如沸腾的铜液。她劈手夺过孩子厉喝:“谁准你碰她!”力道之大,令卫昭踉跄撞上海棠树。枝头残花混着血珠滚落,在他肩头洇出红梅。
当夜,沈知意浑身滚烫如烙铁。
子时的更鼓响过三声,乳母掀开锦被换帕子,惊见小姑娘掌心紧攥着半片蝶翼。黑绒底子上金斑宛然,断口处还连着经络般的血丝。更骇人的是眉间朱砂痣已化作盛放的海棠,九重花瓣在烛光下妖异舒展,花蕊处沁出的血珠,正滴滴答答落在枕畔的桃木小剑上。
剑身“嗡”地剧震,一道血线顺着刃口“百岁”刻痕蜿蜒游走,最终没入剑柄焦黑的雪蚕丝穗。丝穗遇血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妖…妖物啊!”乳母瘫软在地,打翻的铜盆惊起守夜人。
窗外骤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中,卫昭浑身湿透地扒在窗棂上,怀里紧抱着个紫檀药匣。他眼睁睁看着沈知意眉心海棠越开越艳,突然转身冲进雨幕,腰间木刀在闪电中划出惨白弧光。
卯时初刻,青袍道人踏雨而至。
“好重的妖气!”道人拂尘直指嗡嗡作响的桃木剑,“此物饮了主人精血,已成噬主邪器!”
沈老爷急问解法,道人却盯着剑穗烧焦的雪蚕丝骇然变色:“雪蚕丝乃罪孽缠身之人血肉所化,需日日以心头血浇灌才得寸缕,怎会…”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凄厉马嘶。众人奔去时,只见浑身泥泞的卫昭死死抱着惊马的左前蹄,怀中摔裂的玉盒滚出森白指骨——竟是他自已齐根断去的小指!马儿扬蹄欲踏,暴雨冲刷的地面忽现沸腾血字:百年
“昭儿!”随后赶来的卫夫人目眦欲裂。
混乱中无人注意,沈知意房中的桃木剑凌空飞起,剑尖直指卫昭眉心!千钧一发之际,高烧的沈知意突然睁眼,瞳中金光如烈日炸裂。桃木剑“当啷”坠地,剑身裂纹里渗出汩汩鲜血,顷刻在砖石上绘出九重海棠纹,将卫昭牢牢护在中心。
三日后,卫家送来退婚书。
沈老爷展开素笺时,窗外老梅最后一朵残花坠地。而西厢房里,沈知意正用染血的指尖,在卫昭送来的玉盒内侧反复描画。
羊脂玉上深深浅浅全是通一个字——
昭。
海棠纹的血迹在青砖上日渐淡去,唯有九重花瓣的轮廓,每逢月夜便浮起幽蓝冷光。许多年后沈知意才懂,那是卫昭剜骨断指、以罪臣之子的心头血绘成的护命符。
雨霁天晴的清晨,丫鬟在沈知意枕下发现半截烧焦的雪蚕丝。丝线末端系着片带血的指甲,大小正与马厩草料里寻到的断指相符。指甲内侧刻着极小的小字:
百岁。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卫夫人抱着昏迷的儿子登上马车。车帘落下时,卫昭染血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在窗棂上划出一道血痕——恰是沈知意眉间海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