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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发深沉。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歇下,而是起身,走向寝殿。
他的寝殿,自我嫁入王府,他便从没让我住进去过。
他说,他不屑与仇人之女同床共枕。
我只是他名义上的王妃,一个活着的耻辱柱。
而那次以后,每次醉酒后他都会来我的房间。
借着酒意,一次次的索取我。
每次索取后都会让人送来避子汤。
我每次也会乖乖的喝下。
其实我大可不必喝的,因为医师说过我此生再无有孕的可能。
我和只是如他愿罢了。
此刻,他推开寝殿的门,里面陈设依旧,却带着一丝久未住人的清冷。
他躺在空旷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许久,他低低唤了一声:水......
无人应答。
他睡觉一直不踏实,没事的时候我会偷偷溜进去照顾他入睡。
在他渴的时候地上一杯温水。
或者在他噩梦连连、呓语时拍拍他。
我想当时他是知道我去照顾他的。
他没有说,我也就当他默许。
从前,他若有任何需求,只需一个眼神,我便会立刻出现。
如今,这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他自己。
他烦躁地起身,自己倒了水,一饮而尽。
我看着冰冷的水滑过他的喉咙,但他的脸上却是满脸的焦躁。
直到他重新躺下,双目望着床顶的流苏。
我飘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墨衍,你也会有不习惯的时候么
是因为少了一个逆来顺受、任你搓磨的人,所以感到些许不便了
......
我死后的一个月。
朝堂开始暗流汹涌。
墨衍的政敌们,开始蠢蠢欲动。
有人上奏,提及云家余孽已清,摄政王大仇得报。
是否也该稍敛锋芒,还政于年幼的陛下。
墨衍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那些不和谐的声音。
他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摄政王。
只是,他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
他去过几次我住的偏院。
可是我已经不在了。
于是他开始频繁地召集幕僚和武将,在府中饮宴。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他坐在主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烈酒,眼神却越来越冷。
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官员,如今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王爷,如今云家已除,王爷心头大患已去,可喜可贺啊!
墨衍执杯的手一顿,微眯着眼,看着他。
那侍郎被他看得讪讪地闭了嘴。
云家
墨衍轻笑一声,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一个小小的云家,何足挂齿。
他说得云淡风轻。
可我知道,云家是他心中拔不掉的一根刺。
为了这根刺,他隐忍筹谋多年。
如今刺已拔除,他却似乎并不快乐。
宴席散后,他遣退了众人,独自一人走向后花园的凉亭。
靴底碾碎满地银霜,惊起几瓣未落尽的白梅,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坠入他身后深不见底的暗影。
月色如水,透过琉璃瓦的缝隙,将他孤寂的身影切割成破碎的银箔。
他手中提着一壶酒,酒液在青玉壶中晃出细碎的光。
他的脚步明显有些踉跄,却偏生不肯扶那雕满缠枝莲纹的朱红廊柱。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发间那支白玉簪。
簪头的明珠,映着淡淡的月光,竟比我初见他时黯淡了三分。
凉亭中,石桌上还残留着未清理的茶叶和碎的杯子。
那是前几日,我在这里为他煮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青瓷在青石地面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枝头休憩的黄鹂。
他当时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凤目微眯。
眼尾那颗朱砂痣,也随着怒意微微颤动,斥责我笨手笨脚。
我慌忙跪下请罪,膝下的石板沁着深秋的寒意。
他却只是拂袖而去,墨色衣摆扫过我的鬓角,带起一阵似有若无的龙涎香。
此刻,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水渍,眼神幽深。
月光爬上他手背突起的青筋,在石桌上投下颤抖的影。
他仰头灌下一口酒,烈酒入喉,呛得他咳嗽起来,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滚动。
云凝......
他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尾音消散在夜风里,惊得檐角铜铃发出一声清越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