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猝死醒来,发现自己竟成了一只小羊羔,还被农村青年林维新抱在怀里。
咩咩咩——我试图抗议,却只换来一句:乖小羊。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青草……真香啊!
第一次见挑食的羊,蔫巴儿的草不吃林维新笑着挠我耳朵。
杨淼:……(对对对,你说了算,饲养员。)
——
在这山清水秀的小村庄,我看着林维新结婚、生子,自己也在某个春夜偷偷跑进山洞,生下两只小羊羔。
当林维新翻遍山头,终于找到我时,又气又心疼:家里不够大草不够鲜非要跑这儿生
可最后,他还是用棉被裹住我和羊崽,小心翼翼抱回了家。
这是一段治愈系人羊共生的奇妙日常,关于陪伴、成长,以及生命最温柔的归宿。
1
重生为羊
我是打工人杨淼,死的时候,左手还按在键盘的Ctrl键上。
我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03:47,这个数字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分裂成两个重影,然后又合二为一。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铁钳夹住了我的心脏,我张开嘴想喊同事,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办公桌上的咖啡杯被碰翻了,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刚刚打印出来的季度报表,黑色的字迹在纸上晕染开来,像一群正在逃窜的蚂蚁。我感觉自己的额头重重砸在键盘上,Enter键的凸起硌进皮肤,我闻到了咖啡和打印机墨水混合的古怪气味。
黑暗降临得很快。
再次有知觉时,最先恢复的是嗅觉,干草、粪便和某种动物皮毛的气味粗暴地钻进我的鼻腔,然后是听觉——此起彼伏的咩咩声,还有男人低沉的哼唱,最后是触觉,我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四肢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沾满泥土的胶鞋停在面前。
醒了一个沙哑的男声从上方传来,还以为你要饿死呢。
我下意识想回答,喉咙里却挤出一声稚嫩的:咩——
这个声音让我浑身僵硬,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雪白的绒毛覆盖着纤细的四肢,两只小小的蹄子正无意识地刨着地面。
一阵眩晕袭来,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嘿,小心点。男人蹲下身来,粗糙的大手扶住我摇晃的身体。他的手掌很温暖,指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土和几根草屑。
我抬头,看到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眼角堆叠着淡淡的皱纹。
断奶半个月了还光喝米汤男人掰开我的嘴,塞进一把嫩绿的草叶,蔫巴儿的草就不吃,你当自己是城里宠物哩
青草在齿间碎裂,清甜的汁液瞬间充满口腔,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胃正在剧烈收缩,一种本能的饥饿感驱使我快速咀嚼起来,草叶的纤维刮过舌头,带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比记忆中的任何沙拉都要鲜美。
这就对了。男人满意地拍拍我的脑袋,草帽檐下漏出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叫林维新,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
我呆住了。
我——一个二十八岁的都市白领,连续加班半年后猝死的杨淼,现在成了一只小羊羔我试图用蹄子揉眼睛,却发现这个动作异常困难。不远处,几只成年山羊正在悠闲地吃草,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平静得让我心慌。
林维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得,给你起个名字。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就叫咩咩吧,别的羊都拖长音咩——,就你叫得短,咩咩两声,跟叹气似的。
我想抗议,但发出的依然是那声可笑的咩咩。林维新却像听懂了一样,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2
牧羊人的温柔
暮色降临,林维新把羊群赶回了羊圈。
杨淼——现在该叫我咩咩了——跟在其他羊后面,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羊圈是用土坯垒成的,顶上铺着发黑的茅草,角落里堆着干草料。三十多只羊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膻味和粪便的气息。
今晚你就跟阿黄睡吧。林维新把我推到一只体型硕大的母羊身边。阿黄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挪了挪身子,露出温暖的腹部。
我犹豫着不敢靠近。上辈子我连宠物都没养过,现在却要和一群羊同吃同睡
阿黄不耐烦地咩了一声,用头把我拱到自己身边,我猝不及防地跌进母羊蓬松的毛发里,温暖的体温立刻包围了我。
夜深了,月光从茅草的缝隙中漏进来,在地上画出银色的斑点。羊群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像某种催眠曲。我躺在阿黄身边,试图用蹄子触摸前腿上的浅褐色斑点——正好和我前世右手腕胎记的位置一样,这个发现让我鼻子一酸,但羊的泪腺似乎和人类不同,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做噩梦了林维新的声音突然从羊圈外传来,原来他就睡在旁边的窝棚里,薄薄的木板墙根本不隔音,我听见他起身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林维新蹲在羊圈门口,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跳动,勾勒出深邃的轮廓。第一次离开妈妈都这样,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柔,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走向他,林维新粗糙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我头顶的绒毛,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庄稼汉。明天带你去山坡上吃新鲜的苜蓿,他小声承诺,比干草好吃多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做一只羊也许没那么糟糕。
第二天清晨,露珠还在草叶上滚动时,林维新就打开了羊圈门,其他羊熟练地走向食槽,那里堆着干麦秸,但林维新单独把我带到院子角落,从怀里掏出一把沾着晨露的苜蓿草。
吃吧,他蹲在旁边卷烟,特意给你留的。
我低头吃草时,偷偷观察着这个男人。林维新看上去三十出头,但眼角的皱纹让他显得更老一些,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净的青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耳后的一道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看什么看,林维新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弹了一下我的鼻子,快吃,吃完带你去认路。
接下来的日子,我逐渐适应了羊的生活,学会了用蹄子刨土找最嫩的草根,掌握了在斜坡上保持平衡的技巧,甚至能和羊群里的其他成员进行简单的交流。但我还是保留了一些人类的习惯——比如对干净水的偏好,还有对某些特定植物的挑剔。
你这羊真怪,林维新经常一边给我梳毛一边嘀咕,不喝脏水,不吃沾土的草,睡觉还要找最软的地方。但他总是纵容我的这些怪癖,甚至专门在羊圈里给我铺了个干草垫。
一个雨天的傍晚,我发起了高烧,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最爱的嫩草都不看一眼。林维新摸了摸我发烫的耳朵,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把我裹起来,冒着大雨往镇上跑。
山路泥泞,林维新摔了好几跤,但始终把我护在怀里。兽医站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老兽医给我打针时,我吐在了林维新的工装裤上。
小祖宗,他没有生气,反而用沾了白酒的布巾擦我的蹄子降温,三十八只羊就你最难伺候。
我烧得迷迷糊糊,却记得林维新抱我回家时,他怀里传来的温度和稳健的心跳声。
3
羊群中的秘密
夏天来了,山坡上的草长得格外茂盛。
我发现自己在羊群中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一方面,我是羊群最小的成员,经常被其他羊挤到食槽边缘;另一方面,由于林维新的特别关照,我又享有某些特权———比如最新鲜的草料和最阴凉的休息处。
这种特殊待遇引起了头羊大角的不满。那是一只体型壮硕的公羊,弯曲的角像两把锋利的弯刀。一天中午,我正在享用林维新单独留给我的桑叶时,大角突然冲过来把我撞开。
咩!我抗议道,但大角只看了我一眼,低头吃起了我的桑叶。
这一幕正好被回来的林维新看见。嘿!他大喝一声,抄起一根木棍就冲了过来,大角不情愿地退开。林维新蹲下来检查我有没有受伤,手指轻轻抚过我被撞到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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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他低声说,明天我带你去东山坡,那边的草大角够不着。
第二天,林维新果然兑现了承诺,他带着我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坡,那里的草鲜嫩多汁,还长着许多野生的草药。我大快朵颐时,林维新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卷烟,偶尔给我指一些特别美味的植物。
这是蒲公英,吃了清热。他用草茎指着一种黄色的小花,那边的是车前草,羊吃了不拉肚子。
我发现,林维新对植物的了解如此丰富。他不仅能叫出每一种草的名字,还知道它们的特性和功效,这个发现让我对这位看似粗犷的牧羊人产生了新的敬意。
午后,林维新躺在树荫下小憩,草帽盖在脸上,我吃饱后也趴在他身边休息。微风吹过,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恍惚间,我几乎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类。
咩咩,林维新突然开口,草帽下的声音有些闷,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话
我的身体僵住了。
有时候我觉得,林维新拿开草帽,转头看着我,你眼睛里好像藏着个人似的。
我的心跳加速,但只能无辜地眨眨眼。林维新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笑着摇摇头:我一定是太累了,居然觉得一只羊能听懂人话。
那天晚上回羊圈的路上,林维新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等我跟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人一羊,一前一后,在蜿蜒的山路上留下沉默的剪影。
4
红裙子的邂逅
立夏那天,山坡上的野菊花开得正盛。
我正趴在老橡树的荫凉下反刍,突然听见羊圈外传来李奶奶标志性的咳嗽声——那种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带着几十年烟嗓的动静。
维新啊,我带芳芳来看你了!李奶奶的声音像把生锈的锯子,姑娘特意请了半天假从县里回来。
我抬起头,看见林维新正手忙脚乱地拍打衣服上的草屑,把开裂的塑料拖鞋往茅草堆里踢,他的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脖子上的喉结上下滚动。
等、等一下!他冲进窝棚,三秒钟后又冲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没拍干净的木屑。
李奶奶领着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走进院子,那姑娘约莫二十五六岁,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发梢烫着小卷。她的红裙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鲜艳的旗帜插在这灰扑扑的农家院里。
这是我家侄女,李芳芳。李奶奶把姑娘往前推,在县里服装厂当质检员,一个月能挣三千多呢!
李芳芳的指甲涂着红色指甲油,有几处已经剥落。她弯腰摸我的脑袋时,我闻到她发梢飘来的廉价洗发水味,混合着服装厂特有的布料浆糊气息。
这小羊真可爱。她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清脆,毛茸茸的。
林维新紧张地揪住我的耳朵,揪得我咩咩直叫。
它、它喜欢你。林维新结结巴巴地说,平时不让生人摸的。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配合地蹭了蹭李芳芳的手心,这姑娘的手很软,但指腹有长期剪线头留下的茧子。李芳芳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递到我嘴边。
它能吃糖吗
应该...没问题林维新的语气充满不确定。
我毫不犹豫地用舌头卷走了奶糖,甜味在口腔里炸开的瞬间,我几乎要流下眼泪——这是我重生为羊后第一次尝到甜味。李芳芳被逗得咯咯笑,红裙子在阳光下像团跳动的火焰。
芳芳可会照顾动物了,李奶奶趁热打铁,她家养的母鸡一天能下两个蛋!
林维新只会傻笑,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天晚上,林维新破天荒地没有马上睡觉。他坐在窝棚门口,就着煤油灯的光线修补一件褪色的蓝衬衫,针脚歪歪扭扭得像蜈蚣爬,但他缝得异常认真。
我趴在羊圈门口看他,月光把林维新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他抿着嘴唇的样子像个准备第一次约会的中学生,远处传来夜莺的啼叫,混合着纺织娘的窸窣声。
咩咩,他突然开口,你觉得...李芳芳怎么样
我轻轻咩了一声,用头撞了撞栅栏表示赞同。
林维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也觉得她好啊...
第二天一早,李芳芳果然又来了。这次她换了条淡紫色的连衣裙,头发上别着个塑料发卡,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根水灵灵的黄瓜和一把小葱。
我、我来帮忙铡草。她的声音比昨天小了许多,脸颊泛着红晕。
林维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我看不下去了,用头拱着他的腿往李芳芳方向推。
啊!谢谢...林维新接过篮子时差点打翻,我、我去给你倒水!
整个上午,我就看着这两个人笨拙地互动。李芳芳铡草时,林维新偷偷看她;林维新修理篱笆时,李芳芳偷偷递毛巾。中午吃饭时,两人中间隔着整整两米远,却时不时偷瞄对方。
我嚼着林维新特意给我留的嫩苜蓿,心想人类的爱情真是又傻气又可爱。
5
牧羊人的婚礼
秋收过后,村里开始传林维新要结婚的消息。
我是从卖豆腐的老王那里听说的。那天清晨,老王挑着担子路过羊圈,特意停下来跟林维新道喜。
听说李奶奶的侄女相中你了老王挤眉弄眼,准备啥时候办事啊
林维新正给我梳毛,闻言手上一抖,梳子卡在了打结的绒毛里,我疼得咩了一声。
还、还没定...林维新的耳朵又红了,得先修修房子...
老王走后,林维新蹲在我面前,眼睛亮得惊人:芳芳答应嫁给我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跑什么,她说愿意跟我一起养羊。
我用头蹭了蹭他的膝盖,林维新突然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蓬松的羊毛里,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进我的毛发——这个憨厚的男人竟然哭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维新像上了发条似的忙碌起来。他重新粉刷了墙壁,在院子里搭了葡萄架,甚至咬牙买了台二手电视机。李芳芳每周都会来,有时候带着自己缝的枕套,有时候是腌好的咸菜。
婚礼定在腊月十六,据说是李奶奶找算命先生挑的好日子。那天清晨,我被一阵鞭炮声惊醒。我透过羊圈的缝隙往外看,只见院子里支起了红色帐篷,几个系着围裙的妇女正在大铁锅前忙碌。
林维新穿着不合身的藏蓝色西装出现在羊圈门口,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他手里拿着一朵红绸子扎的大红花,小心翼翼地挂在我的脖子上。
今天你也要打扮打扮。他的手指有些发抖,我的...家人。
我愣住了。这个词像块热炭滚进我的心里。上辈子在城市打拼多年,早就忘了家人是什么感觉。
正午时分,鞭炮声再次炸响,李芳芳穿着大红嫁衣走进院子,头发盘得整整齐齐,戴着朵塑料玫瑰花。她的妆化得很浓,嘴唇红得像是要滴血,但眼睛亮晶晶的。
婚礼简单而热闹,村长当证婚人,几个邻居凑钱买了台录音机放《婚礼进行曲》。林维新和李芳芳在众人的起哄下喝了交杯酒。
我被允许在院子里自由活动,看着这对新人笨拙地跳舞,看着宾客们狼吞虎咽地吃席,看着林维新偷偷擦掉李芳芳脸上的饭粒。
鞭炮的碎屑飘进饲料槽,我嚼着沾火药味的草料,突然想起上辈子参加过的那些豪华婚礼——没有一场像今天这样充满真实的喜悦。
傍晚时分,一只母羊突然开始分娩,宾客们还没散去,林维新就急匆匆地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袖子去帮忙。李芳芳二话不说,也跟着钻进羊圈,她的红嫁衣沾上了羊水和血迹,但她丝毫不在意。
按住它的头!林维新指挥道,对,就这样!
当小羊顺利出生时,围观的邻居们爆发出欢呼,林维新满手血污,却笑得像个孩子,他看向李芳芳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谢谢你。他小声说。
李芳芳红着脸,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傻样。
夜深了,宾客散去,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的瓜子壳和糖纸。我趴在羊圈门口,看着新房窗户上的大红喜字。灯熄了,又亮,又熄。月光静静地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镀上了柔和的银边。
6
生命的延续
第二年春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起初只是食欲变得特别好,后来我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胸也日渐肿胀,其他怀孕的母羊都安静地待在圈里,我却变得异常焦躁。我不停地用角撞栅栏,在泥地里打滚,甚至试图跳过平时根本不敢尝试的矮墙。
你这是怎么了林维新担忧地检查我的情况,离生产还早呢。
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安,也许是残留的人类意识让我对分娩充满恐惧,也许是本能驱使我寻找更安全的生产环境。某个黎明,趁着林维新开门的空档,我猛地冲了出去,沿着山路一路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蹄子踩在露水打湿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盲目地向高处跑。太阳升起时,我发现自己在半山腰的一个废弃窑洞前停了下来。
窑洞是放羊人避雨用的,洞口长满了野蔷薇。我挤进去,发现里面意外地干燥,地上铺着厚厚的苔藓,角落里还有堆去年的干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就是这里了。
阵痛在午后突然袭来,我跪在苔藓上,疼得浑身发抖。洞壁渗出的水珠滴在我的鼻头上,带来片刻清凉。我咬住一把苦艾草,草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第一只小羊滑出来时,我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纪录片——非洲部落的女人蹲在玉米地里分娩,咬住木棍不让自己喊出声,现在我终于理解了那种原始的疼痛与坚韧。
当第二只小羊顺利出生后,我精疲力竭地瘫在干草堆上,两只湿漉漉的小家伙颤巍巍地站起来,本能地寻找奶源。哺乳的刺痛让我咩地叫出声,但看着孩子们贪婪吮吸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淹没了我。
三天过去了,我的奶水很足,两只小羊长得飞快,每当小羊依偎在我身边睡觉时,我都会轻轻舔舐他们的绒毛,就像林维新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第四天傍晚,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警觉地抬起头,听见林维新沙哑的呼喊:咩咩!你在里面吗
手电的光亮晃进洞口,我看见林维新憔悴的脸。他的衣服挂满了苍耳,裤腿被荆棘划成布条,手上全是细小的伤口。手电筒的光柱照到我和两只小羊的瞬间,林维新狠狠的呼出一口气。
找遍三个山头...他的嗓子哑得像砂纸,家里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
我虚弱地咩了一声,林维新脱下棉袄,小心翼翼地把两只小羊裹起来,然后抱起我,他的怀抱依然温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山茱萸的苦涩气息。
月光下,三个摇晃的影子慢慢挪下山坡。林维新走得很稳,生怕惊扰怀中的母子,远处村落的灯火像散落的金箔,一闪一闪的亮。
以后不许这样了,林维新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后怕,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闻着那熟悉的汗味和烟草香。夜风吹过山坡,草叶沙沙作响,嗯,是回家的路。
7
新生命的降临
回到家的第二天,林维新在羊圈里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你们娘仨住这儿。他铺上厚厚的干草,又挂了一块麻布挡风,芳芳给你煮了黄豆汤,下奶的。
李芳芳蹲在栅栏外,好奇地看着两只小羊羔。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肚子微微隆起,脸上长了几颗妊娠斑。
这只花纹像云朵,她指着其中一只小羊,就叫朵朵吧。又指着另一只,这只腿长,叫跳跳怎么样
林维新笑着点头,眼睛一直没离开妻子的肚子。我注意到,他看李芳芳的眼神里多了种新的东西——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朵朵和跳跳长得飞快。一个月大时,他们已经能在院子里蹦跳着追逐蝴蝶。我教他们辨别最嫩的草芽,带他们去小溪边喝水,警告他们远离有毒的野蘑菇。每当危险临近——比如邻居家的恶犬跑来时,我总是第一个竖起耳朵,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咩咩是个好妈妈。李芳芳经常这样对林维新说,同时抚摸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
夏末的一个傍晚,我正看着两只小羊在夕阳下玩耍,突然听见李芳芳痛苦的呻吟,林维新像阵风似的冲出屋子,连鞋都没穿好。
要生了!他对隔壁大喊,王婶!王婶快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院子里乱成一团,王婶带着接生工具匆匆赶来,邻居女人们进进出出端热水。林维新像困兽一样在院子里转圈,时不时趴在窗户上张望,又被女人们赶开。
我带着两只小羊趴在屋檐下。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李芳芳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听见她压抑的哭喊。这场景莫名熟悉——不久前,自己不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与挣扎吗
当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时,林维新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王婶抱着襁褓出来,笑得满脸褶子:是个闺女!六斤八两!
林维新接过那个小包裹时,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襁褓一角,突然就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
她、她真小...他哽咽着说,手指甲只有米粒大...
我悄悄凑近,新生儿的味道扑面而来——奶香、血气和某种崭新的生命气息。婴儿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还看不清东西,却亮得像星星。
她看我了!林维新惊喜地叫道,随即又担心起来,会不会是斗鸡眼王婶您看看...
李芳芳虚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给我看看孩子...
林维新连忙抱着婴儿进屋,连门槛都忘了跨,差点绊一跤。院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秋虫的鸣叫。我抬头看向星空,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得让人心碎。
8
岁月的流逝
岁月像山涧的水,静静流淌。
跳跳和朵朵长大后被卖到了邻村,我为此难过了好几天。但很快,林维新的女儿——小雨——就占据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小雨学会爬的第一天,目标明确地朝羊圈进军,她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我的毛,流着口水喊咩咩,李芳芳吓得赶紧把她抱开,但第二天她又来了。
没事,林维新笑着说,咩咩有分寸。
他说得没错,我会小心翼翼地收起蹄子,避免刮伤小雨,孩子揪毛太用力时,我也只是轻轻咩一声,从不挣扎。渐渐地,小雨把我当成了专属坐骑,经常趴在我背上咿咿呀呀地骑马。
怪了,李芳芳一边喂鸡一边说,咱闺女哭起来谁都哄不住,就咩咩能哄好。
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孩子如此耐心。也许是因为小雨身上有林维新的眼睛和李芳芳的酒窝,也许只是因为——这是我作为羊的生命里,最接近祖母身份的机会。
冬天又来了。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怕冷,关节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我不再能轻松跳上以前最喜欢的那个草垛,牙齿也开始松动,只能吃最嫩的草尖。
林维新注意到了我的变化,他给羊圈多加了一层茅草,每天早晨都端来温水给我喝,有次我咳嗽了几声,他连夜去镇上买来兽药,像多年前那样用白酒擦我的蹄子。
老伙计,他摸着我日渐稀疏的毛发,你得挺住啊,小雨还等着你教她认羊呢。
我想告诉他,羊的寿命就那么长,但我只能轻轻蹭蹭林维新的手,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
9
最后的告别
最后那个清晨,霜花在草叶上结成了冰晶。
我知道自己时间到了,我的呼吸变得困难,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作为人类死去时那种不甘与痛苦,此刻都被一种平静的满足取代。
林维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破天荒地没去地里干活,而是坐在羊圈门口卷烟。小雨已经五岁了,正蹲在旁边用草茎编什么东西。
爸爸,咩咩为什么不动了
林维新的手顿了一下:她累了,要睡很久很久。
像奶奶那样吗
嗯,像奶奶那样。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编好的草环戴在我的头上:送给咩咩的皇冠。
林维新把女儿支去玩,然后坐到我身边,他的白发藏在黑发里,像未化的雪,手指依然粗糙,但动作轻柔如初。
记得第一次见你吗他低声说,那么小一团,连草都不会吃。
我艰难地抬起头,阳光透过林维新的草帽,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多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早晨。
林维新往我嘴边送了片嫩菜心,这次我没有吃。
睡吧,他揉着我耳后的绒毛,声音有些哽咽,下辈子别当挑食的羊了。
我想告诉他,当羊其实很好。青草有泥土的腥甜,雨水敲在背上是上帝在弹钢琴,被爱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我只是轻轻咩了一声,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远处传来小雨的笑声,新出生的小羊在圈里蹦跳。风掠过山坡,成千上万的草叶翻起银白的背面,像一场无声的海啸。
林维新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最后他抱起我已经冷却的身体,走向后山的那棵老橡树——那里埋着他小时候养的狗,去年死去的猫,现在又多了一只白羊。
葬礼很简单,一个小土坑,一把新鲜苜蓿,还有小雨画的歪歪扭扭的全家福。李芳芳红着眼睛,往坑里放了把盐——这是村里的老规矩,据说能让灵魂认得回家的路。
那天晚上,林维新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远处有只雪白的小羊在吃草,阳光很好,风很温柔。小羊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熟悉的光芒——那种近乎人类的、充满智慧的光芒。
咩咩他轻声唤道。
小羊短促地叫了两声:咩咩。就像在说——是的,我很好。
然后它转身跑向山坡更高处,那里阳光正好,青草正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