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幽冥的夜,浓稠如墨,唯有判官殿的烛火穿透阴雾,在泛黄的卷宗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顾夜渊捏了捏眉心,放下狼毫笔,指腹摩挲着案头泛黄的《往生簿》。
啪嗒一声轻响,陈年桂花酿的甜香突然漫进鼻尖。
顾夜渊抬眼,便见洛九幽斜倚在朱漆门框上,玄色华服曳地,袖间绣着的金色彼岸花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她指尖勾着酒坛封口的红绳,挑眉看他:怎么,判案卷宗比我这阎王还好看
他微怔,看着她抛来的酒坛稳稳落入掌心,坛口木塞早已被灵力震开,酒香混着幽冥特有的冷雾,比阳间的清酒更添几分凛冽。
洛九幽晃了晃手中的鎏金酒盏,自斟自饮,盏底倒映着忘川河的荧光,碎成一片流萤。
板着一张脸,倒像是我逼你做这判官似的。她忽然轻笑,眼尾上挑,当年在破庙,你救我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顾夜渊喉头动了动,酒液滑入喉间,辛辣中带着桂花的清甜,竟与记忆中沈倾月酿的酒有几分相似。
他指尖攥紧酒坛,却听洛九幽继续道:那时你浑身是血,却蹲在我面前,问我‘疼不疼’。阳间的人都说我是煞星降世,唯有你替我包扎伤口,说‘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烛火忽明忽暗,他看见她眼中流转的荧光,像是当年破庙漏下的月光,碎在她沾满血污的发间。
喉间突然发紧,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翻涌上来,七岁觉醒灵脉时的七彩光芒,十八岁成人礼上的三坛灵酒,还有沈倾月最后看他时眼中的厌恶。
你为何......他欲言又止,酒坛在掌心烙下一片温热。
洛九幽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覆上他握酒坛的手。
她的掌心带着幽冥特有的凉意,却让他想起阳间最后那场雪,他独自在悬崖边颤抖时,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比这凉意更刺骨。
我知你心中有疤。她的声音轻如忘川河上的纸船,但幽冥有的是时间,长到足以让冰雪化尽。
窗外忽然传来白无常的大嗓门,拖着长音唱喏:顾判官!新到的阳间话本子《幽冥俏阎王与冷面判官》要不要看听说写的是咱地府的真事嘞!
白无常!洛九幽眼尾一挑,指尖灵力骤起,酒盏咻地飞出门框,砸在白无常的高帽上。
瓷盏碎成几片,却见那白无常嬉皮笑脸地躲过,手里还挥着一卷粉红封面的话本子。
阎王大人饶命!白无常抱头鼠窜,声音却依旧清亮,这可是阳间最畅销的话本!还有续集《判官追妻记》呢!
顾夜渊呛得咳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水痕。
洛九幽转身时耳尖微红,袖中飞出几道灵力,将碎瓷片扫成齑粉:明日去忘川洗鬼船,记得带上这摞卷宗,边洗边抄。
别啊阎王!白无常的哀号声渐渐远去,小的错了!下次一定写《阎王与判官的甜甜日常》!
殿内重归寂静,顾夜渊望着洛九幽耳尖未褪的薄红,忽然低笑出声。
她猛地回头,却见他指尖捏着话本子的残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俏阎王心系冷面郎。
其实......他轻声开口,却在触及她目光时顿住。
窗外忘川河上,一只纸船漂过,灯芯明明灭灭,像是阳间某人未说完的心事。
洛九幽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指尖掠过他耳后时,灵力轻轻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她的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如同七年前那个破庙里,他替她包扎伤口时的小心翼翼。
不急。她退后半步,指尖再次覆上他的手背,这次却不再躲开,幽冥的夜很长,长到足够让你看清,有些人的真心,永远不会像阳间的雪那样化尽。
他轻轻翻转手掌,将洛九幽的手扣在掌心。
酒坛与酒盏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惊飞了檐角一只栖息的鬼蝶。
远处,白无常的哀号声混着孟婆的叫卖声传来,却显得格外亲切。
好。他低声应道,烛火在眼中跳动,映得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那就......慢慢来。
洛九幽挑眉,指尖凝聚灵力,在虚空画出一道符篆。
刹那间,判官殿的烛火齐齐化作桂花模样,金色的花瓣飘落在卷宗上,将那些沉重的执念都染成了温柔的色泽。
窗外,忘川河波光粼粼,不知多少纸船载着未说出口的心意,正缓缓漂向幽冥深处。
而这一晚的判官殿,酒香与烛火交织,终将成为幽冥地界,又一段被话本子传唱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