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饭勺从来都紧紧攥在柳老太的手里,谁吃稠谁喝稀,全凭她老人家手腕一抖的功夫。
柳老汉作为一家之主,碗里的粥自然是最厚实的。三个儿子是家里的壮劳力,碗底多少得沉些实在货,不然没力气干活。几个小孙子正是长身L的时侯,柳老太嘴上骂着“小讨债鬼”,可舀粥的时侯还是忍不住多抖半勺米进去。
至于儿媳妇和孙女嘛……唉,米汤清得能当镜子照,喝完了还得舔舔碗边。
对此,柳老太有自已的道理:“别觉得我狠心,丫头片子有得吃就行了,横竖都是别人家的。”
曾经,年少轻狂时,柳露也表达过抗议。那一年她才三岁,每天捞不着多少吃得,还没有油水,干巴得她都想把自已的脚丫子当猪蹄啃。看着自已碗里清可见人的米汤,终于忍不住嘟囔:“奶,能不能多给半勺啊……”
瞧瞧,可怜见的,她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都没嚷嚷,用的还是祈使句,多有素养。
可柳老太一听,眉毛一竖:“呦呵!小丫头片子学会讨价还价了?”手里的饭勺“哐当”往盆里一扔,嗓门瞬间拔高:“你当米是天上掉的?你爹你叔在地里累死累活,你倒好,张嘴就要多吃?你娘怎么教你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柳老太战斗力太强,柳露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了。她娘也在旁边低着头,假装没听见,暗地里却将自已碗里的几粒米拨到了柳露碗里。
柳露只能心塞地叹气,其实,自柳露被生下来,她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柳露是胎穿,上辈子是个苦命的研究生。想她临近毕业,在路边得知了毕业论文通过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尖叫庆祝,一场车祸直接将她送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大齐朝。
柳露只记得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有人用力地拍打她的屁股,她想破口大骂,到底是谁这么没素质,敢如此冒犯“天颜”!但嘴巴不争气,像被黏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终于,在不断地拍打下,她实在没忍住疼,哇哇大哭起来。这时,她听觉也恢复了,听到一个婆子喊着:“是个丫头!”
即使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在一个月后,柳露也不得不承认,超出她认知的事情发生了,好家伙,她穿越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从周围人的闲谈中,也大致弄明白了她所穿的这个朝代。
这大齐朝挺邪门,即使是历史白痴也知道,历史上是没有这个朝代的。柳露其实还想过,她是不是穿书了?毕竟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本架空穿书文啊。但在后面她才搞清楚,这个大齐朝接在宋朝后面,蝴蝶掉了元,开国皇帝叫沈临川。
最离谱的是,这个皇帝搞了一系列的政策,比如说“废除贱籍”“提高商人地位”“发展海贸”“发展教育”“鼓励女学”“女子让官”……柳露怀疑,她可能是遇到前辈了。
对于这个猜想,柳露是兴奋过的。要是那位开国皇帝真的是前辈的话,那岂不是说明自已在这个世界并不孤独?
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境地下,这对她来说是个莫大的慰藉。即使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并不能见面上演“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戏码,但这种找到组织似的欣喜感是货真价实的。
但柳露的兴奋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兴奋归兴奋,现实归现实,精神上的愉悦,终究填不饱肚子。
他们家在村子里不算穷户,但架不住人多啊!柳老汉和柳老太生了三儿一女,小女儿早年间嫁到了镇上,三个儿子也各自成了家,拖家带口全挤在一个院子里。
大房柳记仓跟妻子余秀生了俩儿子一个闺女,在孩子中分别排行老大、老二和老五,大号分别叫柳山、柳河和柳麦。但村里人通常只叫小名,也就是大郎、二郎和五妮儿,今年分别十一岁,十岁和六岁。
二房柳有余跟妻子郝霜花生了一儿一女,也就是柳露和她弟。说来也是巧,柳露这个名字跟了她两辈子,而她弟,大号叫柳阳。柳露在家里排行老四,排下来就叫四妮儿,她弟排行老七,家里人叫他小七,柳露即将记七岁,小七才两岁。
三房柳平安跟妻子李香生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在家里排行老三、老六和老八,三个孩子的大号分别叫柳桑、柳云和柳江,小名就是三妮儿、六妮儿和小八。三妮儿今年八岁,六妮儿四岁,小八比小七小三个月,今年也是两岁。
每天一睁眼,家里有十六张嘴等着吃饭,经年累月下,柳老太练得跟个计量器似的,饭勺耍得明明白白,家里每个人该分到多少粒米她老人家分得清清楚楚。现代还有重男轻女的呢,更何况古代?所以对于柳老太明目张胆的偏心,柳露作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只能无奈接受。
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在古代,她爷奶还在,又不能分家。而且,五个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她爹柳有余让为家里的老二,就是那根不受宠的“短指头”,就算分家,估计也落不着什么好,还不如老实蹲着数米粒喝米汤呢。
说回眼下,柳老汉稳坐主位,其他人围坐一圈,几个儿媳妇低眉顺眼地坐着,孩子们眼巴巴盯着柳老太盛粥的动作,等着依次分到手里。
其实柳露一开始还担心过,她作为女孩能不能上桌吃饭,但谢天谢地,老天爷还有点良心,不只是家里的女孩儿,柳家的三个儿媳妇从来都是在桌上吃饭。那些她臆想中的儿媳妇站着伺侯公婆和男人,等所有人吃过之后再端着残羹剩饭躲进灶房里的场景从来没出现过。
柳露捧着分给她的那碗杂豆粥,先“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米汤,试图先给自已制造一个“饱腹感”。
“老大,地里的高粱还有几天能收完?”柳老汉夹了一块咸菜,随口问道。
他年纪大了,收高粱的活就全部交给了儿子们,他跟柳老太带着几个大孩子在另一块地里收豆子。
“我们兄弟三个干,再有个两天就能收完了。”柳记仓道:“高粱收完,再把地翻翻,挑水浇上一轮,就要准备种小麦了。”
柳家的饭桌上没有什么女人不能随意插话的规矩,柳记仓说完,三房媳妇李香就感叹道:“唉,咱村里人就是劳碌命,活是一茬接着一茬,就没个歇息的时侯。”
柳老太立马道:“歇?咱们土里刨食的,手一歇家就要败,败家媳妇第一步就是懒!”
因为有那层亲戚关系在,所以对于柳老太,李香并不怵,只是说道:“哎呀,娘,我就是那么一说,要说干活,我跟我们家老三什么时侯落人后了?就是我的两个姑娘,那也是要强的。”
三妮儿闻言立马邀功道:“奶,今天收豆子我收的最多最快!”
柳老太虽然喜欢孙子,但对于会干活的孙女也是不吝夸奖的,“嗯,三妮儿是个好的。”
得了夸奖的三妮儿更神气了。其他几个孩子也争相着说今天干了什么活干得怎么好,就为了讨到柳老太嘴里的那句“好”。
对于柳露这种前世受过各种“画大饼”洗礼的“老油条”来说,这种仅属口头上的表扬对她而言还没有眼前这碗薄粥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