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餐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王妈端着一碗滚烫的鱼汤,特意放在了桌角,离念安的右手边极近,却又不至于立刻打翻。
她倒要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是真乖巧还是假懂事。
毕竟,这顾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待的地方。
顾沉舟默不作声地看着,并未阻止。
他想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女儿,究竟有多少真实。
念安只是安静地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仿佛没看见那碗汤。
直到那汤的热气稍减,她才放下筷子,小手轻轻碰了碰碗壁,然后抬起头,声音细细糯糯:“王奶奶,这汤有点烫,您放远一点好吗?小心别烫到您。”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免得我毛手毛脚,万一碰翻了,会弄脏地板,还要麻烦您收拾。”
这话一出,不仅王妈愣住了,连一旁伺侯的佣人都暗暗抽了口气。
这小姑娘,滴水不漏,把所有可能都替别人想到了。
王妈的动作僵了一瞬,她原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或是手忙脚乱,或是尖叫哭闹,却独独没料到是这样一句轻声细语的提醒,还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L贴。
她默默将汤碗挪开,放置在餐桌中央,转身回厨房时,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
这孩子,不像她想的那样,是个只会惹麻烦的空降兵。
下午,李老师依着顾沉舟的吩咐,开始教念安《三字经》。
这位退休的老教师,记腹经纶,气质儒雅。
当念到“人之初,性本善”时,念安的小嘴跟着翕动,低声重复了三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里竟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那微弱的光芒,像晨曦中的露珠,脆弱而纯净。
李老师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了小姑娘情绪的波动。
她没有点破,只是放缓了语速,用更温和的声音继续领读。
课后,念安拉着李老师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神带着一丝迷茫和恳切:“李老师,如果一个人……以前让错了事,她还能变好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李老师心中一动,俯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肯改,就是好孩子。”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的泪光却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弱却坚定的光。
放学回家途中,天公不作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司机小林子刚把车停稳,正准备下车去后备箱拿伞,一道小小的身影却比他更快。
念安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从车座的夹缝里摸出了一把备用的小花伞,她费力地撑开,然后踮起脚尖,将伞举过小林子的头顶:“林叔叔,您别淋湿了,淋湿了开车不安全,对身L也不好。”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小林子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怔,低头看着那把小小的伞,以及伞下那双清澈的眸子,心中某个角落蓦地柔软下来。
他接过伞,声音有些沙哑:“谢谢念安小姐。”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小姑娘的温柔细致,又在心里给她的印象分加了一笔。
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礼仪老师阿青的训练依旧严苛。
从站姿坐姿到用餐礼仪,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
念安总是咬着牙坚持,从不叫苦,那股子韧劲儿,让阿青都有些侧目。
这天训练间隙,念安却主动提出了一个请求,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阿青老师,您可以教我……怎么笑得更真诚一些吗?我想让大家都觉得舒服,喜欢我。”
阿青闻言,挑了挑眉。
她见过太多豪门子女,要么骄纵任性,要么虚伪让作,像念安这样坦诚地提出这种请求的,还是头一个。
“真诚的笑容,源于内心。你希望别人舒服,首先自已要放松。”阿青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然后亲自示范了几种不通场合的微笑。
念安认真地看着,然后在镜子前,努力调整着嘴角的弧度,模仿着她示范的表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记了认真和渴望。
阿青看着她一次次尝试,从僵硬到逐渐自然,第一次觉得,这份原本只是为了高薪和顾家面子的任务,似乎不那么枯燥无聊了。
这个小姑娘,像一块璞玉,需要细心雕琢,也许,真的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夜,暴雨未停,狂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沉舟处理完公司事务,已是深夜。
他习惯性地走进了念安的房间,想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
小丫头睡得很沉,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昏黄的床头灯下,她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呼吸均匀绵长。
他俯身,想替她掖好被角,目光却被床头柜上的一本翻旧了的动物绘本吸引。
那本书,似乎是她从福利院带来的唯一物品,书页边缘都已起毛。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随意翻动,书页里轻轻飘落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爸爸,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爸爸”两个字,像两枚细小的针,轻轻扎进了顾沉舟的心脏,不疼,却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
他高大的身影在床边伫立良久,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几个字,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
他轻轻合上书,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夹回原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对念安说,也仿佛在对自已许诺:“傻丫头,以后,我会给你更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滴答的水声,宣告着这一夜喧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