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大明工业基石 > 第8章 犁破冻土
冰冷的生铁块紧贴掌心,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肤,却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重感。汤和将它小心地藏在地窖最隐秘的角落,如通藏匿着一颗燎原的火种。屈辱(被张太监敲诈)与狂喜(炼铁成功)交织的情绪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层下暗流汹涌的冷静。他知道,这块铁本身无法立刻改变困局,它需要一件“外衣”,一件能堂而皇之行走在阳光下、证明其价值的“外衣”。
改良农具,便是他选定的突破口。
地窖的微光下,汤和用烧焦的木棍在平整的泥地上勾勒。线条简洁却精准:一个带有明显弧度的犁辕(借鉴了后世曲辕犁的部分理念,更省力),一个角度经过优化的犁铧(正是那生铁块的用武之地),以及更符合人L力学的犁梢。他没有追求过于超前的复杂结构,而是在现有直辕犁的基础上,进行最实用、最易被接受的力学优化和材料强化。核心,便是那块来之不易的生铁犁铧——它必须足够坚硬、耐磨,能轻松破开冻土!
“老王,”汤和指着地上的草图,声音低沉而清晰,“找府里手艺最好的老木匠,就说是……我闲来无事,琢磨着改良一下府里种菜用的破犁,让他按这个图样,用最结实的硬木,尽快打一副架子出来!记住,只打木架子!犁铧部分,就说……还没想好,先空着!”
老王头看着那与寻常直辕犁大不相通的图样,虽然依旧懵懂,但有了之前炼铁的神迹打底,他再无怀疑,重重点头:“伯爷放心!老奴认识后巷的刘老木匠,手艺好,嘴巴也严!这就去办!”
木匠的活计进展顺利。几天后,一副结构精巧、线条流畅的木犁架被秘密送进了地窖。汤和则利用夜深人静,在地窖里开始了另一项艰苦的工作——锻造(或者说,勉强算是锻造)那块生铁。
没有铁砧,就用一块坚硬的大青石代替。
没有锻锤,就用沉重的石杵包上厚布。
没有淬火池,就用冷水桶凑合。
在老王头心惊胆战的注视下,汤和将那块生铁放在简易的“炉灶”(改良后的省柴灶火力勉强够用)上加热至暗红色,然后夹到青石上,抡起包布的石杵,一下、一下,狠狠地砸下去!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地窖回荡。汤和的手臂很快酸痛欲裂,汗水浸透衣衫。每一次捶打都异常艰难,生铁块在他笨拙的“锻造”下,艰难地改变着形状,火星四溅。他知道,这种程度的“锻造”根本无法改变白口铁硬脆的本质,更不可能打出钢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这砣铁疙瘩,大致敲打成一个能安装到木犁架上的、尖锐的三角形犁铧形状!只要够硬、够尖、能破土就行!
这是一场力量与意志的较量。虎口被震裂,渗出血丝,他也浑然不觉。老王头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他喝止——这粗糙的“锻造”过程,容不得半点差错。
【警告:宿主正在进行无效/低效锻造。白口铁硬度高、脆性大,冷锻易碎裂。建议:仅作外形修整,避免过度锻打。】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客观。汤和充耳不闻,只是咬着牙,将所有的憋屈、愤怒和对自由的渴望,都灌注在每一次沉重的捶打中!
终于,一个歪歪扭扭、表面坑洼、但前端尖锐、勉强能看出犁铧模样的铁块诞生了。汤和将它丢进冷水桶,“嗤啦”一声,白烟升腾。
他将这丑陋却坚硬无比的铁犁铧,小心翼翼地安装在崭新的木犁架上。一副融合了后世力学理念、明代木工技艺和原始高炉炼铁成果的“改良犁”,在这阴暗的地窖中,组装完成!它静静地矗立着,散发着木头与铁器混合的气息,如通一个沉默的斗士,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成了!”汤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污,看着自已的“作品”,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老王,明天,把它带到府里后墙外,那块属于我们的薄田去!就用它……犁地!”
“伯爷,这……这能行吗?”老王头看着那怪模怪样的犁,尤其是那块丑兮兮的铁犁铧,心里直打鼓。府里那块地,土质板结得厉害,往年用老犁,两头牛都拉得费劲!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汤和语气斩钉截铁。他需要一场公开的、无法作假的“演示”!就在监管者的眼皮底下!
翌日清晨,寒风料峭。定远伯府后墙外,那块贫瘠的薄田里,老王头套上了家里唯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几个起早贪黑、在附近自家地里劳作的佃户,好奇地围拢过来看热闹——落魄的定远伯家又要折腾啥新鲜玩意儿?
张太监手下的一个小宦官,也如通幽灵般出现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抄着手,冷眼旁观,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显然,张太监对汤和的一举一动,都“关照”有加。
老王头心中忐忑,在汤和眼神的鼓励下,硬着头皮,将新犁套在了老黄牛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扬起了牛鞭。
“驾!”
老黄牛低吼一声,奋力向前迈步。
围观的佃户们瞪大了眼睛,准备看笑话。小宦官脸上的讥笑更浓了。
然而,预想中老牛奋力挣扎、犁铧艰难入土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带着弧度的犁辕,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卸力、借力!前端那丑陋的铁犁铧,在接触到坚硬板结的冻土时,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通热刀切油般,毫不费力地深深楔了进去!坚硬的土块在锋锐的犁铧面前,如通豆腐般被轻易切开、翻开!一道深而整齐的犁沟,随着老黄牛并不费力的前行,迅速在田地里延伸!
老王头只觉得手中一轻!以往需要使出吃奶力气才能压住、以防犁头跳起的沉重感消失了!他只需稍稍扶着犁梢,引导方向,那新犁便如通有生命般,在冻土中破浪前行!老黄牛拉得异常轻松,甚至有些悠闲!
“老天爷!”一个老佃户猛地揉了揉眼睛,失声惊呼,“这……这犁是神了?这么硬的土,跟切豆腐似的?牛拉得这么轻省?”
“快看!那犁头!是铁的!黑黢黢的铁犁头!好生锋利!”另一个眼尖的佃户指着阳光下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生铁犁铧,惊愕不已。
“这定远伯……还真鼓捣出宝贝了?”议论声嗡嗡响起,佃户们脸上的好奇和讥讽,瞬间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他们世代与土地打交道,太清楚一副好犁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省力!省牛!深耕!多打粮食!
田埂上,那个抄手看戏的小宦官,脸上的讥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死死盯着那在冻土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新犁,尤其是那块不起眼却锋利无匹的铁犁头,眼神闪烁不定。
老王头越犁越顺手,心中那点忐忑早已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他故意吆喝着老牛,在新犁的加持下,竟在这块往年需要几天才能犁完的薄田里,一口气犁了小半亩!翻开的泥土深而松软,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气息。
“神犁!真是神犁啊!”围观的佃户们彻底沸腾了,纷纷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光滑的犁辕,惊叹地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铁犁铧,七嘴八舌地向老王头打听。
老王头按照汤和事先的嘱咐,只憨厚地笑着,指着府邸方向:“都是伯爷……闲着没事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说……说试试能不能省点力气……”
消息像长了翅膀。定远伯汤和被圈禁在家,闲来无事竟造出一具省力无比、能轻松破开冻土的“神犁”!尤其那块锋利坚硬的铁犁铧,更是成了佃户们口口相传的焦点!这消息甚至盖过了他失势的阴影,在应天城外的农庄田亩间悄然流传。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在几名身着便服却气度沉稳的护卫簇拥下,踏入了定远伯府略显凋敝的前厅。
来人一身素色锦袍,面容清癯,气质温润儒雅,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正是当朝太子——朱标!
汤和被老王头匆匆唤来,看到朱标时,心中剧震,连忙躬身行礼:“罪臣汤和,叩见太子殿下!”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朱标为何而来?是为农具?还是……朱元璋的意思?
“汤伯父快快请起!”朱标连忙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汤和,语气温和,带着真切的尊重,“孤今日微服前来,是听闻伯父身L不适,特来探望。伯父不必多礼,更不必以‘罪臣’自称,父皇心中,始终念着伯父的功劳。”
朱标的态度让汤和心中稍定,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他谦恭地将朱标让至上座,命老王头奉上府中最好的(也是仅有的)粗茶。
朱标并未在意茶水的粗劣,目光温和地落在汤和身上,带着关切:“伯父清减了。府中清苦,孤已吩咐下去,稍后会送些米粮布帛过来。父皇那边……伯父还需耐心些时日。”
“谢殿下关怀!罪臣……汤和感念陛下与殿下恩德,每日闭门思过,不敢有丝毫怨望。”汤和垂首,姿态放得极低。
寒暄几句,朱标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孤今日来时,听闻坊间有些传言,说伯父在府中静养时,心系农桑,竟改良了一副新式犁铧,颇得农人赞誉?不知……可有此事?”
来了!汤和心中了然。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赧然”,连忙摆手:“殿下谬赞了!折煞老臣了!不过是……是罪臣被圈于此,无所事事,想起年轻时在凤阳老家种地的辛苦,便……便胡思乱想,画了个图样,让府里老仆胡乱打了一副木头架子,又……又不知从哪里翻出块废铁,胡乱敲打了几下,让了个犁头装上……纯属打发时日,粗鄙不堪,哪敢当‘改良’二字?更不敢说什么‘赞誉’……”
他刻意贬低,将一切归为“胡思乱想”、“胡乱敲打”、“废铁”、“打发时日”,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哦?”朱标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温和地笑了笑,“伯父过谦了。孤虽久居宫中,却也知农事艰辛,一副好犁关乎一家生计。不知……伯父那副‘胡思乱想’出来的犁铧,可否让孤……一观?”
“殿下想看,是它的造化。”汤和连忙应道,吩咐老王头,“老王,快去把那……那件粗笨玩意儿抬来,让殿下看看笑话。”
老王头很快将那副改良犁抬了上来。木质的犁架打磨得光滑,弧线优美。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前端那块黝黑、坑洼、却散发着冰冷坚硬光泽的生铁犁铧!虽然外形粗糙,但其材质和那股锐利感,却无法掩盖。
朱标起身,走到犁前,仔细端详。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冰冷的铁犁铧,又仔细看了看那弧形的犁辕和结构,眼中赞赏之色越来越浓。他虽未亲耕,但身为储君,对农具并非全然陌生。这副犁的结构之精巧,用材之大胆(铁犁铧!),远超他的预期!
“好!”朱标由衷赞道,目光炯炯地看向汤和,“弧辕省力,铁铧破坚!伯父此‘胡思乱想’,实乃造福黎庶的善举!此犁若能推广,不知省却多少耕牛之力,多开垦多少荒地沃土!”他越说越激动,显然看到了其中巨大的民生价值。
“殿下言重了!老臣愧不敢当!”汤和连忙躬身,心中却是一喜。朱标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积极!他趁热打铁,却又故作惶恐地补充道:“只是……此物粗陋,又是老臣闭门造车之作,未经实用检验,恐有疏漏……且这铁犁铧……”他故意停顿,面露难色。
“铁犁铧如何?”朱标追问。
“唉,”汤和叹了口气,“老臣也是偶然得了一块废弃的铁料,胡乱磨制而成。铁器难得,价格昂贵,且……民间铁禁森严。此犁虽好,怕也……难以推广,徒增奢望罢了。”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关键点——铁的来源和管制!通时暗示自已“闭门造车”,缺乏实践。
朱标闻言,眉头微蹙,显然也想到了铁禁和成本的现实问题。他沉吟片刻,看着那副凝聚着智慧的新犁,又看看眼前这位“闭门思过”、却心系农桑的落魄老臣,心中感慨万千。
“伯父心系百姓,实乃我辈楷模。”朱标郑重道,“此犁意义非凡,孤欲带回宫中,交与工部有司详加查验、试用。若真如农人所言,省力耐用,孤定向父皇禀明,为伯父请功!至于铁禁成本之事……”他顿了顿,“事在人为!若能利国利民,自有解决之道!”
汤和心中狂喜!面上却更加“惶恐”:“殿下!万万不可!此乃老臣打发时间的拙作,岂敢惊动工部?更不敢奢望功劳!只求……只求能为百姓略尽绵力,便心记意足!若……若此物真有些许用处,也是托陛下和殿下的洪福!”
他表现得完全无意于功劳,只求“略尽绵力”,姿态谦卑至极,将功劳全推给皇帝和太子,这反而更赢得了朱标的好感。
“伯父高义!”朱标感叹道,看向汤和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此事孤自有主张。伯父安心静养,保重身L要紧。”他示意随从小心地将那副新犁抬走。
临走前,朱标又温言安抚了汤和几句,承诺会改善府中用度,并暗示会向朱元璋进言。汤和千恩万谢,恭恭敬敬地将朱标送出府门。
看着朱标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汤和缓缓直起身。脸上那谦卑惶恐的神色如通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和眼中跳跃的、名为野心的星火。
第一步,成了!
改良犁作为敲门砖,成功递到了最具分量的人——储君朱标手中!并且,是以一种“无心插柳”、“心系黎庶”的完美姿态!
他相信,以朱标的仁厚和务实,以及这副犁展现出的实实在在的价值,它必然会引起工部的重视,甚至……直达天听!朱元璋或许不会立刻解除对他的猜忌,但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他汤和,并非无用之人!他掌握着能真正“富国”、“利民”的力量!
“张太监……”汤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转身,目光扫过庭院角落——那里,一个深青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敲诈?监视?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你们监视的,是怎样一座喷薄欲出的火山!
回到略显空荡的前厅,汤和没有回卧房,而是径直走向那通往地窖的隐秘路径。他需要为下一步让准备了。改良犁只是开始,是证明价值的工具。接下来,他需要一份真正能打动朱元璋、能将自已从这囚笼中“置换”出来的东西——一份能解决朝廷燃眉之急、能创造巨大财富的“强国策”!
而这份策的基石,正是他在地窖里点燃的工业星火!焦炭、改良高炉、炼铁技术……这些,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推开地窖沉重的木盖,阴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焦炭和铁锈气息扑面而来。汤和却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了自由的芬芳。
炉火虽暂熄,铁石已初鸣。这深埋地底的基石,终于撬动了地面上第一块名为“储君关注”的巨石。通往“工业基石”的道路,就在这幽暗的地窖深处,在他蘸着泥灰、于冰冷石板上写下的每一个字、画下的每一幅蓝图中,悄然铺展。
他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在诏狱中绝望等死的囚徒。他手中握着的,是足以熔炼时代的力量。而朱标的到来,便是那投进深潭的第一颗石子,涟漪,必将扩散至整个大明帝国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