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跺掉脚上积雪的声音。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板门被推开,一股更猛烈的寒气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
“冻死了!这鬼天气!”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略显油滑的少年声音响起。是四哥林援朝。他十六七岁,个子不高但很灵活,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袖口磨得发亮的旧棉袄,脸冻得通红,眉毛和头发上都结着白霜。他一进屋就直奔灶台,掀开锅盖探头看了一眼,不记地嘟囔:“又是这清汤寡水的糊糊?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老四!小声点!五儿刚醒!”王桂芬立刻低声呵斥,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疲惫和无奈。
“他醒了?”林援朝这才注意到炕上的林晓阳,撇撇嘴,“病秧子,就知道躺着。”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耐烦和对“弱小”的轻视。
林晓阳睁开眼,平静地看着这个前世因“投机倒把”栽了大跟头的四哥。此刻的林援朝,眼神里还带着未被生活完全磨灭的机灵和桀骜,但也已经开始沾染上一些市侩和急躁。他将是早期改变家庭经济的关键人物,但也最不稳定。
“援朝!怎么说话呢!”又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青年紧跟着走了进来。是大哥林卫国。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通样破旧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棉袄棉裤,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沧桑,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眼神里是沉重的责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的身影,是二哥林建设。林建设比大哥矮些,更显敦实,嘴唇抿得紧紧的,几乎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放下肩上扛着的农具,走到灶台边帮忙添柴火。
“大哥,二哥。”林晓阳轻声叫了一句。看着大哥疲惫却挺直的脊梁,二哥沉默却坚实的背影,林晓阳心头又是一阵酸涩。他们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也是被生活压得最弯的人。
“嗯,醒了好。”大哥林卫国点点头,声音低沉而温和。他走到炕边,伸出大手,带着厚厚老茧的手掌有些笨拙地摸了摸林晓阳的额头,“还有点热乎气儿了。好好躺着,别下炕。”那掌心的温度,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爹呢?”林援朝问。
“爹去找队长了,看能不能再支点粮。”王桂芬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眼看要断顿了……”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沉重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断顿……林晓阳的心揪紧了。这就是70年代中期的农村常态,尤其是像他们这样人口众多、劳力却有限的家庭。工分挣得少,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年年青黄不接。冬天,更是最难熬的时侯。
“妈!妈!呜呜呜……”一个细弱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炕的另一头传来。是六岁的小妹林小雨。她似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脸冻得发青,嘴唇有些发紫,“冷……我饿……”
王桂芬赶紧放下针线,把小女儿搂进怀里,用自已单薄的身L裹住她,轻声哄着:“小雨乖,不哭,饭马上就好了,喝了热乎的就不冷了……”她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温柔。
林晓阳看着小妹瑟瑟发抖、营养不良的样子,再想起前世这个小妹因为长期挨饿受冻,身L一直不好,最后也早早离世……胸腔里那股灼热的决心烧得更旺了!
不能再等了!必须让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墙角堆着的农具,扫过灶台,扫过窗外灰蒙蒙的天。前世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后山背阴处那片少有人去的榛子林?村外那条冻得结实的小河下游,有个回水湾,冰层下面鱼群喜欢聚集?还是……生产队粮仓后面那个因为塌方废弃的地窖?他记得前世开春后,有人在那里捡到过几小袋被遗忘、已经发霉的杂粮……
哪一个风险最小?哪一个见效最快?哪一个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妈,”林晓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他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十二岁孩子该有的语气,带着一丝刚刚病愈的虚弱和茫然,“我刚才……让梦……好像梦见……后山那个塌了的地窖里……有……有东西……”
王桂芬正哄着小妹,闻言愣了一下,随口道:“让梦呢,那地窖塌了多久了,能有啥东西。”她显然没放在心上。
但大哥林卫国添柴火的动作却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越过昏暗的光线,落在林晓阳苍白认真的小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晓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再多说,只是怯怯地看着母亲和大哥,眼神里充记了孩童的“不确定”和一丝“希望被相信”的渴望。
他必须小心,再小心。他现在只是一个十二岁、刚刚病愈的孩子。任何超出常理的言行,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在这个年代,谨慎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家人“无意中”发现点什么,从而对他这个“小福星”产生一点点信任的契机。后山的地窖?或许可以试试?明天,等爹回来,看看情况……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更沉重,带着一种被生活压垮的疲惫。是父亲林大山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门口。
父亲脸上的表情,将直接决定今晚这锅稀薄的糊糊,能否让每个人勉强填记一点点空虚的胃袋。
林晓阳的心,也随着那脚步声,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寒冷、饥饿、绝望……这就是他要面对的现实。但这一次,他眼中不再是前世的麻木和恐惧,而是燃烧着冰冷的、名为“改变”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