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的名字带着冰冷的讽刺。它矗立在锈带边缘，并非真正的塔楼，而是一座由废弃的基因制药厂冷却塔改造而成的堡垒。圆柱形的巨大塔身被厚厚的、哑光的白色合金装甲板覆盖，在底层污浊的光线下，白得刺眼，白得不近人情，如同插在腐烂蜂巢里的一根冰冷骨刺。塔身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最顶端一圈狭窄的观察窗，如同冷漠俯视的眼睛。
掘墓人那枚沾满污水的芯片被塞缪尔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几乎冻结了掌心的伤口。芯片里只有一行简陋的文字坐标和一个词：“净化间”。这指向塔顶的冰冷词汇，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塞缪尔的神经。
艾莉森。妹妹苍白惊恐的脸庞在眼前挥之不去，与“净化间”这个词带来的冰冷联想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目标建筑：白塔。外部防御等级：高。检测到多重能量护盾、运动传感器及自动武器平台。正面突破成功率：低于0.5%。”**
神经驱动体的幽蓝视界冰冷地扫描着塔身，数据流在边缘疯狂刷新。脊椎处的灼热感随着驱动体的高速运转而加剧，如同嵌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塞缪尔躲在阴影里，幽蓝的目光扫视着白塔唯一可见的入口——一扇厚重的、毫无缝隙的白色合金闸门。闸门前是空旷的、被高强度探照灯覆盖的无菌地带，没有任何遮蔽物。强攻是自杀。
“路径…”
他嘶哑地低语，强迫驱动体寻找漏洞。
**“分析建筑结构…冷却系统废弃管道…发现潜在渗透点…塔身背面…标高73米处…废弃维护通道接口…锈蚀率97%…结构脆弱…”**
73米。近乎垂直的光滑塔壁。以他现在的状态…
**“计算攀爬路径…神经驱动体可提供短期运动强化…但会大幅加速宿主生命体征衰竭…风险评估：极高。”**
“执行。”
塞缪尔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艾莉森在塔顶，在沃斯的“净化间”里。他别无选择。
驱动体核心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幽蓝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一股狂暴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注入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和肌肉！剧痛瞬间升级为酷刑！仿佛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被强行撕裂、重组！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冲向冰冷的塔壁！
在驱动体非人的强制驱动下，他的身体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光滑的合金装甲板上！手指抠进装甲板微不可察的缝隙，指甲瞬间崩裂！双脚在冰冷的墙面上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着力点！每一次向上的挪动，都是对意志和肉体的双重凌迟！汗水、血水混合着油污，在惨白的塔壁上留下断续的暗痕。高空的强风撕扯着他的身体，下方锈带的喧嚣变得遥远而模糊。
幽蓝的视界疯狂闪烁着结构应力警告和生命体征濒危的红色警报。攀爬的过程是一场与死亡赛跑的噩梦。数次脚底打滑，全靠驱动体强行爆发的力量才没有坠入深渊。脊椎处的灼热感已经变成持续不断的焚烧剧痛，驱动体核心仿佛随时会熔穿皮肉。
终于，他爬到了目标位置。一个直径不足半米、被厚重锈迹覆盖的圆形金属盖板。驱动体操控着他伤痕累累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插入盖板边缘的锈蚀缝隙！
“咔嚓！哗啦——！”
锈蚀的金属如同朽木般碎裂！一股混合着霉菌和消毒水残留物的陈腐气流扑面而来。塞缪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拖进了黑暗狭窄的通道。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驱动体过载的嗡鸣。他瘫倒在地，身体每一寸都在尖叫。幽蓝的视界忽明忽暗，如同即将熄灭的鬼火。
**“警告：神经驱动体核心温度临界！宿主生命维持系统即将崩溃！必须立即冷却！”**
冷却？在这鬼地方？塞缪尔挣扎着抬头。通道尽头，隐约透出冰冷、均匀的白色光线。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越来越浓。
净化间…就在前面。
求生的本能和寻找妹妹的执念支撑着他。他手脚并用，在狭窄的通道内向前爬行。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一个布满粗大管道的设备夹层。夹层下方，透过金属网格的地板缝隙，正是“净化间”。
塞缪尔屏住呼吸，幽蓝的视界穿透网格向下看去。
冰冷的白色光芒充斥了整个空间。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是光滑无缝、易于清洁的白色复合材料。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集成着各种复杂仪器和机械臂的白色金属手术台。手术台周围，摆放着数个透明的圆柱形培养舱，舱内注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有些舱是空的，有些舱内…浸泡着难以辨认的生物组织残骸，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最令塞缪尔心脏骤停的，是房间一角。
那里有一个稍小的、独立的培养舱。舱内淡蓝色的液体中，静静地悬浮着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小小身影。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下颌线条和紧闭的双眼轮廓…是艾莉森！
“艾莉…”
塞缪尔几乎要脱口而出！驱动体的灼热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压制！他必须下去！立刻！
然而，就在他寻找下去路径的瞬间——
**“检测到高浓度神经诱导素扩散！来源：通风系统！”**
驱动体冰冷的警告突然响起！
塞缪尔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消毒水的气味之下，果然混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甜腻的异香！他立刻屏住呼吸，但已经晚了！一股诡异的、如同温水般的感觉瞬间从鼻腔涌入大脑！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净化间冰冷的白光变得柔和、温暖…手术台和培养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洒满阳光的、熟悉的客厅！老旧但舒适的沙发，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植，墙上挂着温馨的家庭合影…
塞缪尔站在客厅中央，身上肮脏的衣物变成了干净的居家服。所有的伤痛、灼热、疲惫…都消失了。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安宁感包裹着他。
“塞缪尔？你傻站着干什么？”
一个温柔、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塞缪尔猛地转身！
母亲！她围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饼干，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眼神里是纯粹的关爱。“快来尝尝，你最喜欢的巧克力碎。”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金色的发梢跳跃。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美好。这是家。是他被剥夺、被删除的过去！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记忆幻觉入侵！神经诱导素作用于海马体及杏仁核！试图覆盖真实感知！”**
驱动体尖锐的警报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变得遥远而模糊。
覆盖？不…这不是覆盖…这是…
“塞缪尔哥哥！”
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塞缪尔的心跳几乎停止！
艾莉森！小小的身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金色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蓝色的眼睛如同最纯净的天空，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她手里举着一块饼干，欢快地向他跑来。“给你！最大的一块！”
妹妹…活生生的妹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巨大的幸福感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塞缪尔！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拥抱那个小小的身影！什么实验室，什么沃斯，什么神经驱动体…都见鬼去吧！这才是真实的！这才是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拒绝沉沦！”**
驱动体的警报陡然提升至最高级别！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冰冷脉冲，如同高压水枪般从脊椎顶端狠狠冲入大脑！
“呃啊——！！！”
现实与幻觉在意识层面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塞缪尔发出凄厉的惨叫！眼前的温馨客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破碎！母亲温暖的笑容碎裂成冰冷的白光！艾莉森奔跑的身影在破碎的光影中定格、拉长，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在扭曲的光线中…竟浮现出一丝沃斯医生那种冰冷的、观察实验品的眼神！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驱动体的强行干预粗暴地撕开了甜美的幻觉，但将真实记忆的创伤也血淋淋地暴露出来！
幻觉碎片如玻璃般飞溅，露出了下面冰冷的现实：
他依然趴在净化间上方的设备夹层里！下方的手术台上，沃斯医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他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无菌服，脸上戴着透明的防护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细长探针的仪器，探针正对准下方培养舱中艾莉森的太阳穴位置！仪器屏幕上，复杂的脑波图正在剧烈波动！
而在塞缪尔刚才陷入幻觉的位置，房间角落的通风口正无声地喷吐着淡淡的、带着甜腻香气的粉红色烟雾——高浓度的神经诱导素！
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利用他最深切渴望的记忆陷阱！
“ST-7，”
沃斯医生冰冷的声音通过房间的扩音器响起，清晰地穿透塞缪尔的痛苦呻吟，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欢迎回到你的‘家’。你的神经架构对亲情记忆碎片的反应，依旧如此…强烈而精准。完美的实验体反馈。”
他手中的探针微微调整角度，仪器屏幕上的脑波图瞬间变得更加紊乱！培养舱中的艾莉森，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抽搐！
“不！放开她！”
塞缪尔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冲下去，但身体被幻觉反噬和驱动体过载的双重痛苦死死钉在原地！
“放开？”
沃斯医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是珍贵的‘对照样本’，是验证你被覆写记忆稳定性的关键。你的挣扎，你的痛苦，你的每一次神经驱动体过载反应…都在为‘蜂群’提供无可替代的数据。”
他的目光扫过塞缪尔痛苦扭曲的脸，如同欣赏一件杰作。
“现在，让我们继续最后的…‘净化’程序。”
沃斯医生的手指按向了仪器上的一个按钮。“好好感受，塞缪尔·托伦。这将是你…作为独立意识存在的最后几秒。然后，你将回归‘蜂群’，成为完美的节点。”
按钮按下！
一股无形的、远比之前更加庞大的精神冲击波，混合着更高浓度的神经诱导素，猛地从房间各个角落爆发出来！这一次，它不再编织甜蜜的陷阱，而是化作无数冰冷的、带着沃斯医生意志烙印的记忆碎片，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向塞缪尔毫无防备的意识核心！目标不再是覆盖，而是…彻底的粉碎与格式化！
**“检测到最高级别记忆覆写攻击！蜂群协议强制启动！核心防御…失效！主体意识…即将湮灭！”**
驱动体的警报声变得断断续续，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垂死挣扎！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整个灵魂被投入了粉碎机！塞缪尔·托伦的记忆、情感、自我…如同沙堡般在狂暴的攻击下迅速崩塌！
艾莉森的脸庞在精神风暴中变得模糊…
母亲的笑容碎裂成光点…
蜂语紫色的眼眸在记忆中熄灭…
蜂巢冰冷的霓虹彻底暗淡…
只有沃斯医生那双冰冷的、俯视众生的眼睛，在意识湮灭的深渊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净化间，成了记忆最后的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