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轻柔的薄纱,透过窗纸,缓缓漫进兰心院。
沈清梧正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手中的螺子黛在眉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摩挲声,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心事。
春杏双手捧着翡翠簪子,安静地立在她身后。
那金步摇在她鬓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出细碎而耀眼的光,宛如点点繁星。
“姑娘,这簪子是老夫人当年给的,您可有日子没戴了。”春杏轻声说道,声音温柔而悦耳。
“今日要见的人,该看看沈家嫡女的L面。”沈清梧伸出指尖,轻轻抚过簪身的翠羽纹路,触手处,那翠羽的细腻质感让她心头一暖。
镜中映出她眼尾那道极浅的月牙刻痕——前世被林婉柔推下荷花池时,池边青石板磕的,如今倒成了警醒。
那刻痕在晨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一丝微光,像是岁月留下的印记。
外间传来王妈有节奏的叩门声,“笃笃笃”,声音清脆而响亮。
“姑娘,老奴按您说的,把竹炭换好了,药炉也备在偏厅。”王妈恭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清梧放下螺子黛,她的声音清泠如泉,在静谧的房间里回荡。
“王妈,往后老爷的药膳,每日辰时送到我这儿烹煮。”
王妈手上的铜盆险些落地,“这...这不合规矩啊!老爷的药膳向来由小厨房单独操持,若是被二姑娘知道......”王妈焦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
“规矩是人定的。”沈清梧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里浮着半片柠檬,那酸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酸得人牙根发紧。
前世她总嫌苦,偏要加蜜,如今才知,有些苦得自已嚼碎了咽。
“就说我要跟着苏嬷嬷学调理身子,顺道给老爷搭把手。”
王妈福了福身退下,廊下的老桂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沈清梧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想起昨夜苏嬷嬷说的话:“王妈是当年老夫人陪嫁,嘴严心善,上个月小厨房丢了两斤野山参,也是她悄悄报的信。”
果然,未到巳时,林婉柔的贴身丫鬟翠儿就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小厨房。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翠儿姑娘这是?”王妈端着药罐从灶间出来,正撞着翠儿踮脚够药柜顶层的人参。
翠儿的手一抖,整包药材“哗啦”一声撒在地上,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王...王妈,我家姑娘说老爷近日咳得厉害,让我来取些川贝。”翠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慌乱。
王妈眯眼扫过她脚边——撒落的哪里是川贝?
分明是晒干的枇杷叶,混着几截颜色发暗的人参须。
她蹲下身拾起一截,放在鼻端嗅了嗅,那参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陈旧气息。
“这参须泛青,怕不是拿隔年的陈货充新?”
翠儿脸色骤白,转身就要跑,却被王妈攥住手腕。
“老奴这就去回夫人!”王妈坚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
沈夫人的院子里,熏香混着药味,那刺鼻的气味呛得人发闷。
王妈跪在地上,双手抖着参须,沈夫人倚在软榻上,指尖绞着帕子,眼尾的细纹里浸着疲色。
“让清梧去查吧,她向来细心。”沈夫人疲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信任。
沈清梧接过药房的账本时,窗外正落着细雪。
那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轻轻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她翻到上月初三那页,药方上明明白白写着“人参三两”,可领药登记栏里,却只画着半枚铜钱大小的印记。
前世老爷就是在那日后咳血不止,大夫说是虚不受补,如今看来,哪里是补过了头?
“春杏,去把老爷这月的药渣子收来。”沈清梧指尖划过账本上斑驳的墨迹,那粗糙的质感让她的心情愈发沉重。
“再让人请苏嬷嬷来。”
深夜的库房里,烛火摇曳,微弱的光芒映着沈清梧怀里的锦盒。
那锦盒的木质表面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苏嬷嬷揭开盒盖,看见叠得整整齐齐的染血帕子,瞳孔骤缩。
“这是...二姑娘房里的?”苏嬷嬷惊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
“每次她‘病得厉害’晕倒后,丫鬟就把帕子扔在菊园后的枯井里。”沈清梧捏起一方帕子,胭脂渍里泛着青黑,那颜色让人触目惊心。
“我让人拿银簪子试过,见了砒霜的银,就是这颜色。”
苏嬷嬷倒抽一口冷气。“她给姑娘下慢性毒?”
“不止。”沈清梧将账本拍在桌上,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库房里回荡。
“老爷的病,从三年前她进府就加重了。您看这参须——”她拈起一截放在烛火上,青烟里浮起一股酸臭,那刺鼻的气味让人作呕。
“是用萝卜干泡了参汤染的。”
老嬷嬷的手直抖。“造孽啊!老夫人要是知道......”
“所以明日,该让她自已送上门来。”沈清梧望着窗外的月亮,那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第二日辰时三刻,林婉柔捧着锦缎匣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进了兰心院。
她穿湖绿夹袄,那鲜艳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夺目,鬓边插着珠花,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眼尾还带着薄红,倒真像个娇弱的病美人。
“姐姐前日说要调理身子,妹妹让人新制了安神香囊,里面配了茯神、合欢花......”
“好香。”沈清梧接过香囊,指尖突然用力,指甲在林婉柔手腕上划出一道红痕。
林婉柔“呀”地轻呼,泪水立刻漫了眼眶。
“姐姐可是嫌妹妹手笨?”
“怎么会。”沈清梧将香囊凑到鼻端,那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妹妹这手,倒让我想起前日在药库看见的账本——”她突然提高声音,“春杏,把老爷上月的药渣子拿来!”
话音未落,沈老爷的怒吼就从正厅传来:“婉柔!你竟敢用慢性毒药害嫡姐?”
林婉柔浑身发抖,扑到沈老爷脚边。
她而且妹妹早已安排了厨房的小厮李三作为证人,他可以证明姐姐有偷换药方的行为。”说着,她向一旁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赵管家到——”外头传来通传声,“南疆萧公子的聘礼到了!”
众人惊愕间,沈清梧“嗤啦”撕开香囊,混着雄黄的棉花簌簌落在地上。
那刺鼻的雄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萧公子自幼对雄黄过敏,妹妹这香囊,是想让沈家与萧氏结怨?”
林婉柔的脸瞬间白得像张纸,手指死死抠住裙角。
苏嬷嬷站在廊下,望着她发抖的背影,偷偷用帕子捂住嘴笑。
深夜,沈清梧在案前整理药谱,窗棂突然“咔嗒”轻响。
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春杏挑开帘子,递来一方素色信笺。
“姑娘,门房说有个戴斗笠的人塞在门缝里,没留名。”
信笺展开,只画着一只玉雕麒麟,鳞片纹路细如发丝——正是北境侯府的标志。
沈清梧捏着信笺的手微紧,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她仿佛能感觉到,北境侯府的势力正悄然介入这沈家的纷争。
更深露重,那抹麒麟的影子,在烛火里晃了晃,像要活过来。
深夜的兰心院静得能听见更漏滴落的声响,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沈清梧搁下狼毫笔,指尖摩挲着那方素色信笺,烛火在青花瓷灯盏里噼啪炸了个灯花,映得信上那只麒麟纹路愈发清晰。
春杏已被她支去前院守夜,此刻屋内只剩她与案头跳动的烛火。
那温暖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沉思的神情。
“北境侯府...”她低低念了句,前世陆砚寒那身玄色铠甲裹着霜雪的模样突然浮上心头。
那时她被萧景明护着逃出追杀,在破庙遇见浑身是血的北境侯爷,他剑眉紧拧,只说了句“跟我走”,便将她塞进马车——后来她才知,那是他刚从三十里外的战场杀回来。
烛火在信笺下烘出焦色,沈清梧眯起眼,见浅黄信纸上慢慢洇出一行墨痕。
那墨痕如蚯蚓般缓缓蠕动,仿佛带着神秘的信息。
她屏住呼吸,看着字迹如抽丝般显形:“梧儿,你可知沈家药柜第三格的空位?”
“啪!”笔架上的湘妃竹笔杆突然坠地,惊得沈清梧指尖一颤。
信笺险些掉进烛火,她慌忙攥住边缘,目光却死死钉在那行字上。
“第三格的空位...”她喃喃重复,前世的记忆突然翻涌——那年她替林婉柔取药,曾见药柜第三格最里侧有块巴掌大的空隙,当时只当是药材没补齐,如今想来,倒像是刻意留着什么位置。
案头的沙漏转过最后一粒沙,沈清梧起身推开窗。
冬夜的风卷着梅香,如冰冷的潮水般灌进来,那股清香瞬间弥漫在房间里。
她望着院角那株老梅树,在月光的映照下,它的枝干显得格外苍劲。
想起前世苏嬷嬷咽气前抓着她的手,喉咙里咯咯响着,指向西厢房的方向——后来她才知,苏嬷嬷是被林婉柔的人用鹤顶红封口的。
“春杏!”她唤了声,片刻后,小丫鬟裹着棉斗篷跑进来,鬓角还沾着雪。
那洁白的雪花在她的鬓角闪烁着微光。
“姑娘?”
“去库房取盏琉璃灯,要最亮的。”沈清梧将信笺折成细条,塞进随身的翡翠香囊。
“再让王妈明早辰时前备好温水,我要去主院药柜查账。”
春杏应了声要退下,却被她叫住:“等等。”沈清梧从妆匣里取出支点翠步摇,那步摇上的东珠在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把这个给门房老张头,就说昨儿他值夜辛苦。”
春杏眨眨眼,忽然明白过来——那支步摇是老夫人留下的,上头的东珠颗颗浑圆,足够让老张头记着今夜的“没看清”。
更鼓声敲过三更,沈清梧站在妆台前,镜中映出她紧抿的唇线。
她伸手抚过镜背的云纹,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思绪回到了前世。
那是前世她被林婉柔推下荷花池前,最后摸过的东西。
如今指尖触到冰凉的镜面,她低笑一声:“第三格的空位么...”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沈清梧转身看向案头的《本草纲目》。
那本书是老夫人临终前塞给她的,书脊处还留着她指甲掐过的痕迹。
她伸手将书轻轻一推,书页“哗啦”翻到中间,夹着的半片干枯的人参叶飘落在地——正是前世她在药柜第三格缝隙里捡到的。
“明日...”她弯腰拾起那片叶子,月光重新漫进窗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该去会会那个空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