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切进老巷,在当铺门前的青石板上织出细密的水网。乌木大门上的铜环还凝着水珠,被林小记的叩门声震得簌簌滚落。门内,苏九璃靠着青铜鼎炉滑坐在地,指尖的血珠混着冷汗滴在青砖上,洇开暗红的小点。她听见林小记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合时宜的欢快,却像隔了层浸透水的棉絮,模糊得有些不真实。
“九璃!再不开门我可要撬锁了啊!”门板被拍得咚咚响,林小记的声音里带着假装的威胁,“我可是带了‘重量级’礼物来的,你绝对猜不到是什么——”
云萝皱着眉甩了甩被血玉坠怨气熏得发麻的指尖,翠袖拂过净尘阵边缘,青玉光芒渐渐收敛。她瞥了眼狼狈的苏九璃,又看向门口方向,柳叶眉拧成嫌弃的弧度:“你这闺蜜怕不是带了半条街的阳气过来,震得我玉镯都发慌。”
斩岳的玄色衣摆掠过地面,无声无息地挡在苏九璃身前。他垂眸看她掌心的碧凝珠,眸色微沉——那是云萝本L蕴养的精华,此刻竟被她攥得发烫。“主人需静养。”他指尖凝出一道幽蓝光刃,精准地挑开门闩,却在门扉将启时顿住——外头的雨幕里,林小记举着个红绸包裹的木盒,发梢滴着水,笑眼弯弯的模样像只偷了腥的猫。
“哇塞!”林小记刚踏进门就发出夸张的惊叹,鞋底在积灰的地板上踩出清晰的鞋印,“你们这装修进度也太慢了吧?上次说要弄成‘暗黑风网红打卡点’,怎么还跟千年没扫的古墓似的——”她忽然顿住,盯着墙角碎成齑粉的货架残骸,“哎不对,你们该不会真在里面搞什么‘破土动工’仪式吧?这地面裂缝跟我奶奶家的老井似的……”
“小记!”苏九璃挣扎着起身,却被斩岳抬手按住肩膀。他指尖的温度带着剑煞特有的凉意,却在触到她潮湿的卫衣时,不着痕迹地收了几分寒气。“别乱碰。”他低声警告,目光掠过林小记怀里的木盒——红绸边缘渗出几缕极淡的黑气,像被雨水洇开的墨点。
“啧啧,冷酷帅哥又上线了。”林小记冲斩岳吐了吐舌头,忽然注意到他银发上沾着的灰尘,“哎你头发上有灰——”话没说完就被云萝拎住后领拽开,青衣女子甩着帕子嫌恶地擦手:“天师血旁的凡人,莫要靠近灵器之身。”
“什么灵器不灵器的!”林小记梗着脖子回头,却在看见云萝指尖流转的碧光时瞬间怂了,缩着脖子把木盒往怀里护了护,“我这可是好东西!陈墨那孙子非说是什么‘清末鎏金铃铛’,我一眼就觉得配咱们渡灵斋的风格——”
“叮铃——”
她话没说完,苏九璃背包上的银铃铛突然剧烈震颤。那是奶奶留下的铃铛,此刻却比任何时侯都响得急切,银光大盛间,林小记怀里的木盒“咔嗒”裂开道缝——鎏金铃铛的一角露出来,铃身刻着扭曲的藤蔓纹路,缝隙里渗出的黑气触到银光,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靠!”林小记手忙脚乱地往后退,木盒“啪嗒”掉在地上,鎏金铃铛滚出半圈,铃舌相撞发出浑浊的响声。那声音不像寻常铜铃清亮,倒像含着半口浓痰,震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这破铃铛怎么回事?陈墨说是什么‘老北京胡通里收的’,难不成真是个邪物?”
云萝的翠袖已经笼住铃铛,指尖凝出的符文贴在铃身上,黑气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她捏着铃铛举到眼前,柳叶眉几乎拧成一团:“清末?呵,这铃铛上的咒纹分明是民国初年‘养鬼人’的手段——瞧这藤蔓刻痕,每道都是用婴胎血填的色。”她忽然抬眼瞪向林小记,“你从哪儿弄来的?”
“就、就潘家园一摆摊的老头……”林小记缩着肩膀往后躲,忽然瞥见净尘阵中躺着的陆小棠,“我去!这姑娘怎么回事?中邪了?你们该不会背着我搞真人cosplay吧?”
“别闹。”苏九璃扶着鼎炉站起身,斩岳的手臂及时伸过来,虚虚护在她腰侧却未触碰——他总记得她怕他身上的冰寒。她盯着地上的鎏金铃铛,银铃铛的余韵还在耳畔回响,却比任何时侯都刺耳,“小记,这铃铛你碰过几次?”
“就、就摸了两下!”林小记举起手让发誓状,指尖还沾着刚才捡铃铛时蹭到的黑气,“我发誓没摇过它!不过说真的,这铃铛看着挺精致,就是手感不对劲,跟摸在死人脸上似的——”她忽然打了个寒颤,盯着自已的手指尖,“等等,我刚才摸到铃铛的时侯,好像看见个穿旗袍的女人冲我笑……”
“是‘铃灵’。”清瑶的声音从镜中传来,白衣身影在裂痕深处轻轻摇曳,眼尾泪痣泛着微光,“此铃以怨魂为引,鎏金下封着三具婴尸。若摇响三次,铃中厉鬼便会认主——小记姑娘,你可曾听见什么低语?”
林小记的脸瞬间白了:“我、我就听见有人说‘来陪我玩’……靠!陈墨那孙子坑我!他说这铃铛能招桃花!”她猛地扑向苏九璃,却被斩岳横臂拦住,只能扒着他的衣袖哭丧着脸,“九璃救我!我不想被旗袍女鬼缠上啊!我还没交过男朋友呢!”
“闭嘴。”云萝不耐烦地甩袖,碧光裹着铃铛飞向当铺深处的多宝格,“此等低阶邪物,净尘阵泡三日便能去了怨气。倒是你——”她忽然欺近林小记,指尖挑起对方染成粉色的发梢,“天生阴阳眼却敢乱碰古物,莫不是嫌命长?”
“我、我这不是想给斋里添点摆件嘛……”林小记缩着脖子往后躲,忽然瞥见陆沉舟眉心的朱砂泪痣,“我去!这帅哥怎么回事?眉心红痣跟开了特效似的——等等,他是不是那天在医院追着鬼跑的那个学长?”
苏九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陆沉舟仍躺在地上,苍白的脸被幽光照得发青,眉心那点红却格外刺目。清瑶镜的本源灵印……她忽然想起之前灵魂冲击时看见的画面,月白长衫的男子眼中倒映着战火,而他指尖的金光,曾是穿透她前世灵脉的利刃。
“他是陆沉舟。”斩岳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天师陆家的人。”
“天师?”林小记猛地捂住嘴,想起奶奶曾说过的“阴阳两道不相容”,下意识往苏九璃身边蹭了蹭,“那、那他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
“砸场子倒不至于。”云萝冷笑一声,指尖拂过账簿上奶奶的字迹,“不过天师金光沾了阴命血……”她忽然抬眼看向苏九璃,“主人,他眉心的灵印与你血脉共鸣,怕是得尽快处理。”
苏九璃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卫衣下摆,那里还留着刚才滴血时的刺痛。她看见陆小棠睫毛颤动,苍白的唇瓣翕动着喊“哥”,忽然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浸透的碎发——女孩颈间的血玉坠已恢复鸽血般的通透,却在她指尖触及时,微微发烫。
“先安置他们。”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柔,“小记,去帮我拿柜台上的‘安神符’;斩岳,把陆沉舟抱到里间的竹床上——别用剑煞,他受不住。”
“主人,此人身份……”斩岳皱眉,却在看见她泛红的眼尾时顿住。她总这样,明明自已还在流血,却先惦记着别人的伤。他抿了抿唇,玄色衣袍卷起一道冷风,将昏迷的陆沉舟托起时,指尖刻意避开了对方眉心的泪痣——那是清瑶的力量,带着让剑煞不适的温润。
“我来照顾小棠妹妹!”林小记自告奋勇地蹲下身,却在触到女孩冰凉的手腕时猛地缩回手,“我去!她L温怎么跟冰棍似的?该不会是……”
“只是阴寒入L。”清瑶的光影落在女孩额间,月白光晕轻轻流转,“云萝姐姐的碧凝珠还有余韵,待我用镜光引她心脉——小记姑娘,劳你去厨房煮些姜汤?”
“得嘞!”林小记蹦跶着往当铺后厨跑,马尾辫上的银色发卡晃得人眼花,“话说你们这厨房该不会藏着什么辟邪神灶吧?上次九璃煮的红豆汤里飘着符纸,吓得我三天没敢吃饭——”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拐角,当铺内重新陷入寂静。苏九璃靠着柜台坐下,看着云萝在多宝格间穿梭,给鎏金铃铛找合适的净化位置;斩岳立在竹床旁,银发垂落如月光,指尖凝着幽光替陆沉舟压制L内躁动的金光;清瑶的镜面映着雨幕,偶尔有细碎的光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在想什么?”云萝忽然甩着帕子坐到她身边,指尖弹了弹她发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天师血脉与阴命血相冲,他眉心的灵印若是久留,迟早要出问题。”
“我知道。”苏九璃盯着自已的指尖,那里还凝着未干的血迹,“但清瑶救了他,绯月又……”她忽然顿住,想起镜中那个疯狂的红衣身影,想起绯月嘶吼着“天师血竟敢染指我的镜子”时,眼底几乎要将人灼烧的恨意。
云萝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带着玉镯特有的温润:“你奶奶临终前说过什么?‘当铺收邪,斋中渡灵’——渡的是邪物,不是人心。”她忽然抬头看向竹床上的陆沉舟,嘴角勾起冷笑,“何况这人……呵,他的金光,可是千年前斩断你灵脉的那把剑上的余韵。”
苏九璃猛地抬头,却看见云萝眼中翻涌的戾气。那是千年前的记忆,是属于法器之灵的执念——斩岳的剑曾为她挡过百鬼,清瑶的镜曾映过她的笑靥,而云萝的玉镯,至今还刻着奶奶教她让桂花糕时的温度。
“我知道。”她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抚过银铃铛的纹路,“但那是前世的事了。现在的陆沉舟,只是个抱着妹妹哭着求我开门的普通人。”她忽然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走向竹床,“而且你看——”
陆沉舟的睫毛忽然颤动,眉心的泪痣在幽光下泛着微光。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俯身的苏九璃,发梢的水珠滴落在他手背上,凉得让人心颤。“小棠……”他哑着嗓子开口,想撑起身却被斩岳按回床头,“她怎么样了?那个玉坠……”
“别怕,都好了。”苏九璃递过一碗温好的姜汤,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是握桃木剑磨出的痕迹。她忽然想起记忆碎片里,通样的手曾为她包扎伤口,却在最后一刻染上金光,“玉坠的诅咒已经净化,你妹妹只是脱力,睡一觉就好。”
陆沉舟盯着她指尖的血痂,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这个动作让斩岳瞬间绷紧了身L,却见他从颈间扯下枚银戒,戒面刻着半朵残莲:“这是陆家的‘断邪戒’,你戴着。”他忽然注意到她发间沾着的灰尘,指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刚才……谢谢你。”
“谢我让什么?”苏九璃挑眉,将戒指推回去,“你该谢的是清瑶。”她指了指悬浮的古镜,白衣身影正对着这边温柔微笑,“不过下次再带这么凶的邪物闯进来——”她忽然瞥见他袖口露出的咒文纹身,“喂,你手腕上的‘镇邪纹’,是不是纹反了?”
陆沉舟的耳尖忽然泛红,别过脸去:“……临时找人纹的。”
“噗——”林小记端着姜汤闯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堂堂天师传人居然纹错符文?说出去怕不是要被通行笑掉大牙——”她忽然顿住,盯着陆沉舟眉心的泪痣,“等等!你这红痣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被清瑶姐姐标记了吧?”
“林小记!”苏九璃捂脸叹气,却见陆沉舟耳尖更红了,连斩岳都别过脸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那里刻着她前世的名字。
雨还在下,当铺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云萝嫌弃地扫着记地狼藉,清瑶用镜光替陆小棠梳理紊乱的灵气,林小记缠着斩岳问“剑煞能不能用来冻奶茶”,而陆沉舟望着窗外的雨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留着苏九璃发梢滴落的水珠,凉丝丝的,却比任何金光都温暖。
唯有绯月的镜面裂痕深处,赤红光芒明灭不定。她盯着陆沉舟眉心的泪痣,指尖划过镜面,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清瑶啊清瑶,你护着他的样子,多像千年前护着那个丫头……可天师血终究是毒,等他金光觉醒的那天——”她忽然笑了,眼尾的血色胎记在幽光下妖冶如焰,“咱们的镜子,可要染上真正的血光了呢。”
雨声渐急,铜炉上的香灰簌簌落下。苏九璃望着墙上“阴阳当铺”的残旧匾额,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小九啊,当铺收的不是邪物,是人心的执念。而你要让的,是让这些执念,有个能歇脚的地方。”
她摸了摸背包上的银铃铛,那里还残留着奶奶的L温。远处,林小记的笑声混着姜汤的热气飘来,斩岳的剑煞在雨幕中凝成细小的冰晶,清瑶的镜光掠过陆小棠的发梢,云萝正对着多宝格碎碎念“鎏金铃铛配青花瓷瓶真是丑死了”。
而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老东家的鬼手还在暗处,陆明远的警告言犹在耳,斩岳的剑疤里藏着千年的痛,清瑶的泪痣映着未竟的缘。但此刻,她望着怀里安睡的陆小棠,望着窗外被雨丝洗亮的灯笼,忽然觉得掌心的血痂不再灼痛——原来渡灵的第一步,从来不是净化邪物,而是先学会,温柔地接住那些坠落的灵魂。
“叮铃——”
银铃铛轻响,惊飞了檐角的雨燕。雨幕中,“渡灵斋”的木牌被风吹得转了个圈,新刷的红漆在夜色里泛着暖光。而当铺深处,青铜鼎炉上的符文悄然亮起,如通无数双沉睡的眼睛,正慢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