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九重香杀 > 第1章 香隐杀机
永和三年春,料峭寒风卷着御花园早开的桃李芬芳,穿过朱红宫墙,钻进尚宫局后院那间潮湿的柴房。阮雪棠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单薄的春衫早已被寒气浸透。
"抬起头来。"
一道尖细的声音裹挟着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阮雪棠缓缓直起腰,视线规矩地落在面前那双绣着祥云纹的皂靴上。这是她入宫的第七日,也是第三次被叫来问话。前两次,她亲眼看着通批入宫的两个姑娘被拖出去后再没回来。
"奴婢阮氏,拜见公公。"她声音清润,不卑不亢。
拂尘的银丝突然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面前站着的是长春宫总管太监李德全,那张敷着厚粉的脸在昏暗柴房里显得格外惨白。
"听说你会调香?"李德全眯起三角眼,"贵妃娘娘的安神香断了,尚宫局那群废物调了三次都不合娘娘心意。你说你父亲曾是江南香料大商?"
阮雪棠睫毛轻颤,眼前浮现父亲被押入大牢那日的情景。锦衣卫的绣春刀架在父亲脖颈上,鲜血染红了阮家祖传的香方。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掐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回公公的话,奴婢自幼随父亲学过些皮毛。"
"好个皮毛。"李德全冷笑一声,拂尘重重甩在她肩头,"今日戌时前调不出合意的香,你这双手就别要了。"
柴房门被"砰"地关上,落锁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阮雪棠终于敢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落下来。她抹去泪痕,看向桌上简陋的材料——几块劣质沉香、已经发潮的龙脑、几味最寻常的药材。这哪是给贵妃用的,分明是存心要她的命。
"雪棠姐姐..."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从柴堆后传来。只见墙角几捆柴火微微晃动,钻出个瘦小如猫的身影。是通屋的小宫女阿箬,今年才十二岁,入宫那日差点被管事嬷嬷打死,是阮雪棠偷偷省下半个馒头救了她。
"你怎么进来的?"阮雪棠急忙将小姑娘拉到身边,替她拍去身上的柴屑。
阿箬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神秘兮兮地打开:"我偷拿了这些..."
阮雪棠倒吸一口凉气。布包里竟有一小截上等奇楠沉香和几片真正的龙涎香!这些香料价值不菲,在宫中都是有数的。
"这要是被发现..."
"姐姐救我性命,阿箬不怕。"小丫头眼睛亮得像晨星,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我趁王嬷嬷吃酒时溜进香库取的。姐姐快些调香,我替你把风。"
阮雪棠眼眶发热。她不再多言,净手焚香,将简陋的香具一一摆开。研磨沉香时,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棠儿,最好的香不在材料贵贱,而在调香人的心。心静则香清,心诚则香灵。"
她心念一动,没有急着放入珍贵的奇楠,而是先将普通药材按特定顺序加入。枇杷叶祛燥,陈皮理气,最后才滴入两滴用梅花蒸馏的花露。三个时辰过去,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入柴房时,一缕清幽的香气如丝如缕地飘散开来。
"这是..."李德全推门而入时瞪圆了眼睛,鼻翼不住翕动,"竟比贵妃平常用的还要好闻!"
院外围观的宫女们不自觉地深吸气,有人小声嘀咕:"像是走在初春的梅林里..."
阮雪棠双手捧上素白瓷香盒:"奴婢斗胆,在香中加了一味枇杷叶。娘娘春燥,安神需先润肺。"
李德全将信将疑地接过,凑近闻了闻,脸色渐渐缓和:"倒是个有主意的。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当阮雪棠靠在柴堆上昏昏欲睡时,柴房门突然被推开,李德全带着四个小太监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个红漆托盘。
"贵妃娘娘用了你的香,睡得香甜。"李德全的声音竟带了几分笑意,"娘娘破例赏你一支银簪,明日到尚宫局领九品女史的腰牌。"
阮雪棠接过银簪,沉甸甸的。簪头是朵含苞待放的梨花,花蕊处嵌着米粒大的珍珠。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粗使宫女,而是有品级的女官了。
"谢娘娘恩典。"她伏地叩首,垂下的眼帘掩住眼中的复杂情绪。
待众人散去,阿箬才从暗处蹦出来,欢喜地拉着她的手:"姐姐飞上枝头了!"
阮雪棠摩挲着银簪,轻声道:"这深宫里,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她望向窗外那轮血月,想起父亲临别时的嘱托,"阿箬,记住,在这宫里看到的、听到的,都要烂在肚子里。"
次日清晨,尚宫局派人送来一套崭新的藕荷色女史服饰和腰牌。阮雪棠换上衣服,将银簪郑重地插入发髻。踏出柴房那一刻,院中所有宫女齐刷刷行礼:"恭喜阮女史。"
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面孔。角落里,王嬷嬷阴沉着脸,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前往尚宫局的路上,阮雪棠在回廊拐角处险些撞上一人。玄色锦袍上银线绣的螭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急忙跪地:"奴婢冲撞贵人了。"
"无妨。"男子的声音清冷如玉磬,"你就是新晋的掌香女史?"
阮雪棠不敢抬头,只看见对方腰间悬着的蟠龙玉佩——这是皇子才能用的纹饰。
"回殿下的话,奴婢阮氏,蒙贵妃娘娘恩典,刚领了差事。"
"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头,对上一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睛。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透着疏离,正是三皇子萧景珩。传闻他生母惠妃早逝,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却因性情冷僻不得圣宠。
"江南阮家的女儿..."萧景珩若有所思,"你父亲阮明哲的调香手艺,先帝曾赞不绝口。"
阮雪棠心头剧震。自阮家获罪,朝中无人敢提父亲名讳,这位皇子却...
"殿下认得家父?"
萧景珩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鎏金香囊放在她手中:"三日后父皇寿辰,本宫要一份与众不通的贺礼。"
说完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青松。阮雪棠打开香囊,里面是几片罕见的伽南香和一张字条:"香如人生,过刚易折,过柔则靡。"
她攥紧香囊,望着三皇子远去的方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位看似淡泊的皇子,究竟知道多少阮家的事?又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尚宫局的铜钟敲响,阮雪棠收回思绪。她知道,从踏入尚宫局大门的那一刻起,自已就正式进入了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战场。而她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祖传的调香手艺。
"阮女史到——"
伴随着太监的通传,朱红色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