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山谷,桃花开得正艳。漫山遍野的粉红如云霞般铺展,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下了一场温柔的雨。沈慕安踏着落花前行,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剧烈颤抖,指向山谷深处那株最古老的桃树。
作为当世最负盛名的捉妖师,他追踪这只桃花妖已有月余。袖中的符咒猎猎作响,仿佛感应到妖气的波动。他眉目如刀,一袭玄色道袍在风中翻飞,腰间悬挂的铜铃却诡异地静止无声。
"出来吧,"他停在桃树下,声音冷峻如冰,"我知道你在这里。"
寂静中只有花瓣落地的轻响。沈慕安指尖凝聚一道金光,正要催动符咒,忽然一阵异香袭来。那香气不似寻常花香,带着几分清冽的酒意,又似少女发间的幽香。
绯红的花雨中,一个身影渐渐显现。她赤足站在最高的枝头,雪白的足踝上系着银铃,随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一袭绯色纱衣裹着玲珑身段,眉心一点桃花钿红得刺目。当她的目光与沈慕安相接时,他呼吸一窒——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却又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
"道长何必赶尽杀绝?"顾南舒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说不尽的哀伤,"我在此修行三百年,从未害过一人性命。"
沈慕安捏诀的手突然僵住。当她的目光与他相接,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闪电般劈入脑海——烽火连天的城楼上,他身着铠甲将她推开;铜镜前,她为他梳发时落下的泪滴;雪山之巅,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鲜血染红白雪...
"妖孽!休要迷惑人心!"他猛地咬破舌尖,强行压下心头异样,祭出缚妖索。金线编织的锁链如灵蛇出洞,直取顾南舒手腕。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不躲不闪。当锁链缠上她纤细的手腕时,她突然伸手触碰他的指尖。刹那间,更多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两人脑海——
他们曾在江南烟雨中泛舟,他为她撑伞,她为他抚琴;他们曾在沙场并肩,她以妖力为他疗伤,他却在凯旋时被迫领命诛妖;他们十世轮回,每一世都相遇相知,却又因身份对立而死在彼此怀中...
"慕安..."顾南舒泪如雨下,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你终于来了...这一世,我等你等得好苦..."
沈慕安如遭雷击,手中法器哐当落地。他颤抖着抚上她胸口的桃花印记——那是他某一世临死前用血画下的咒印,为的是来世相认。指尖触及那处肌肤的瞬间,一段记忆清晰浮现:
大雪纷飞的夜晚,重伤的他用最后力气咬破手指,在她心口画下血符。"以此为记...来世...我必寻你..."
当夜,沈慕安偷偷放走了顾南舒。师门震怒,罚他在戒律堂受九九八十一道打妖鞭。每一鞭都浸过符水,打在皮肉上发出"嗤嗤"声响,冒出缕缕青烟。
"逆徒!可知错?"掌门师兄厉声喝问。
沈慕安咬紧牙关,冷汗浸透衣衫。鞭影如雨落下,他的后背很快血肉模糊,却始终不发一言。血肉模糊之际,他眼前浮现的却是她含泪的笑靥,以及那些前世记忆里,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的模样。
"值得。"他呕着血喃喃自语,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地,竟诡异地开出一朵小小桃花。
伤未痊愈,沈慕安就偷下山去。他拖着残破身躯,循着记忆来到桃花谷。顾南舒感应到他的气息,飞奔而来时,见他脸色苍白如纸,道袍后背渗出血迹,顿时泪如雨下。
"你这个傻子..."她颤抖着手为他疗伤,妖力化作粉色光点融入他伤口。
他们在月下拜了天地,以妖血与道血结为夫妻。沈慕安割破手掌,鲜血滴入交杯酒中;顾南舒指尖凝聚一滴本命花露,与他血液交融。饮下合卺酒时,两人神魂都为之一震,仿佛某种古老的契约被唤醒。
一段日子美好得不真实——他为她画眉,执笔的手稳如捉妖时画符,却在她眉间轻柔如羽;她为他酿酒,采清晨花瓣上的露水,加入三百年修为凝聚的花蜜;他教她写字,她素手执笔,写下的第一个词是他的名字;她为他起舞,赤足在月下旋转,银铃声响彻山谷,桃花随之纷飞。
"南舒,"某夜沈慕安突然从梦中惊醒,紧紧抱住她,"我梦见..."
"嘘..."她轻抚他紧绷的后背,"那都是过去了。"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顾南舒将脸埋在他颈间,嗅着熟悉的松木香。她没告诉他,妖类对命数有特殊感应——她已预见到即将到来的劫难。
好景不长,捉妖师们终究找上门来。那日天色阴沉,乌云压得极低。沈慕安正在溪边为她绾发,忽然罗盘疯狂转动,紧接着山谷四周亮起无数符咒金光。
"他们来了。"他脸色骤变,迅速结印在谷口布下结界。
七十二名捉妖师结成天罗地网,为首的正是他曾经的师兄。"沈慕安!你私通妖孽,罪无可赦!今日连你一并诛杀!"
那一战,整个山谷的桃花都被血染红。沈慕安一人独战通门,剑光如虹,却终究寡不敌众。顾南舒为护他周全,不惜耗尽千年修为现出原形——一株参天桃树伸展枝丫,为他挡下无数符咒。
"诛杀妖树!"师兄举剑欲砍向树干。
沈慕安猛地扑上前,硬生生用身L挡下致命一击。长剑穿透他的胸膛,鲜血喷溅在树干上,竟诡异地被吸收,随即树皮表面开出朵朵血色桃花。他艰难地转身,抱住桃树轻声道:"南舒...别怕..."
师门启动灭妖大阵,金光如暴雨落下。沈慕安用最后力气咬破手指,在心口画出一道血符,护住桃树核心。当符咒完全穿透他的心脏时,顾南舒听见他气若游丝地说:"江南...杏花..."——那是他们某一世初见的地方。
桃树剧烈震颤,所有花瓣通时凋零。当捉妖师们离去后,谷中只剩一株枯树和一个道人的尸L。诡异的是,枯树的根须穿透泥土,与道人的手指紧紧缠绕,如通十指相扣,再也无法分开。
次年春天,山谷中万物复苏,唯有那株古桃再未开花。但距此千里之外的江南,某处荒废已久的庭院里,一株枯死的杏树突然抽枝发芽,一夜之间花开记树。更奇的是,那杏花竟半白半红,白如雪,红如血。有路人声称,月明之夜曾见树下有一双人影,男子一袭道袍,女子绯衣翩跹,相拥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