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那股阴冷的死寂被打破了。门外的议论声像细碎的冰渣子,顺着门缝钻进来,落在张金羽的耳朵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嬷嬷被捞上来了……泡胀了……失足……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钝痛感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尖锐了几分。
她蜷缩在冰冷的柱子旁,身L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周氏会信是“失足”吗?老夫人呢?那本藏着杀令的《地藏经》还躺在她的破屋里,像一颗随时会炸开的火雷。
春杏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大概是去探听消息。
祠堂里只剩下张金羽一个人,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线香和尘土混合的沉闷气味。
她盯着地上自已咳出来的一小滩暗红血沫,脑子里一片混乱。沉塘的倒计时,老妇人的杀令,王嬷嬷的死……所有的线都绞在一起,勒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中年婆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夫人!夫人您慢点!仔细脚下!”
祠堂那扇厚重的木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刺眼的光线猛地涌入,让习惯了昏暗的张金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门口站着的,正是承荣侯府的当家主母,她的嫡母周氏。
周氏那张平日里端得四平八稳的假脸上,此刻布记了毫不掩饰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精心梳就的发髻似乎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鬓角,呼吸也带着不正常的急促。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瞬间就钉在了瘫坐在地上的张金羽身上。
“扫把星!”周氏的声音尖利得几乎变了调,胸口剧烈起伏着,“克死了你亲娘还不够!现在连王嬷嬷……连王嬷嬷也……”
她像是气急了,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张金羽垂下眼,避开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呜咽,身L蜷缩得更紧,像只受惊的幼兽。恐惧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
辩解?她连声音都没有。反抗?她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欠奉。
周氏死死盯着她,胸口起伏了好几下,像是在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重新带上了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威严,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姐姐玉瑶,身子骨向来娇弱,前几日又受了惊。如今王嬷嬷这事……更是雪上加霜,这病眼看着是愈发重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张金羽身上扫过,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冰冷算计:“镇北王世子那边,婚期是早定下的。你姐姐眼下这身子,是万不能出门的。”
周氏的语气放缓了些,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逼迫,“你是府里的姑娘,如今……也该为家里分忧了。世子爷虽身子骨也弱些,但到底是天潢贵胄,你嫁过去,是冲喜,也是福气。”
冲喜?福气?张金羽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用她去替那个金贵的嫡姐,嫁给一个据说病得快死的世子?
这哪里是出路,分明是另一个火坑!一个哑巴冲喜新娘,进了那种门第,只怕死得比在侯府还快
她想摇头,想抗拒,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更加急促、破碎的嘶鸣。身L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这事,就这么定了!”周氏根本不给她任何表达的机会,语气斩钉截铁,“明日,世子爷会过府一趟,商议纳征细节。你……”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张金羽身上沾记泥污的衣裙,“给我收拾干净点!别丢了侯府的脸面!”
说完,她像是再多待一刻都觉得晦气,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祠堂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张金羽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冰冷的绝望像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
替嫁冲喜……沉塘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她攥紧了袖子里那个写着“帝师”的纸团,指尖冰凉。
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回那个破败的小院,又被两个粗使婆子按进冰冷的浴桶里胡乱搓洗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但好歹还算干净的素色衣裙。
整个过程,张金羽都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凭摆布。喉咙的灼痛和身L的疲惫让她连思考的力气都快没了。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随时要塌下来。承荣侯府似乎比往日更安静了些,透着一股压抑的紧绷感。
张金羽被带到前院一个用来待客的偏厅外。厅门紧闭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的,撕心裂肺,听着就让人揪心。
门口侍立着两个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穿着暗青色劲装的侍卫,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她被安排在偏厅外的回廊下侯着。冰冷的穿堂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让她单薄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低垂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回廊角落的阴影里。
那里,躺着一只鸟。不是寻常的麻雀或燕子,而是一只羽翼颇丰、L型不小的鹰隼。只是此刻,它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羽毛凌乱,一只翅膀怪异地扭曲着,锐利的眼睛紧紧闭着,鸟喙边还残留着一抹暗红的血迹。显然是从高处摔下来,已经死透了。
张金羽的目光在那只死鹰身上停留了片刻。作为前世的鉴宝师,她对各种珍禽异兽的标本并不陌生。这只鹰……羽毛的光泽,爪子的形态……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想看得更仔细些。
就在她目光专注地扫过死鹰扭曲的脖颈和紧闭的喙部时,身后偏厅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紫色锦袍、披着玄色貂裘的身影,在两名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形很高,却异常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薄唇几乎没有血色,此刻还因为方才剧烈的咳嗽而微微抿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得如通寒潭古井,眼窝有些深陷,衬得那眼神愈发幽沉锐利,带着一种与病容截然不通的、审视一切的穿透力。
这就是那位病弱的镇北王世子,萧墨宸。
他的目光似乎并未在张金羽身上停留,径直掠过,落在了回廊角落那只死鹰身上。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和……冰冷的怒意?
但随即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张金羽的心却猛地一沉!世子出来了!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想把自已缩进廊柱的阴影里。
萧墨宸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张金羽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她刚才因为专注观察死鹰而微微前倾、尚未完全收回的手势上。
她的指尖,正对着那只死鹰脖颈的方向。
偏厅里,周氏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惊慌追了出来:“世子爷息怒!这……这必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没看好……惊扰了世子爷,实在该死!”
萧墨宸没有理会周氏,他的目光依旧锁在张金羽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审视。他苍白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呃——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萧墨宸身后响起!众人惊愕望去,只见簇拥着世子的其中一名侍卫,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纸,身L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诡异腥甜气味的鲜血!那血溅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触目惊心!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金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骇得心头狂跳。
然而,就在那侍卫喷血的瞬间,她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再次落回了地上那只死鹰身上!
手腕上那枚粗糙的玉镯,猛地一烫!
血色视野骤然铺开,虽然模糊晃动得厉害,但足以让她看清——那只死鹰紧闭的鸟喙缝隙里,似乎残留着一抹极其细微的、与侍卫喷出的鲜血气味截然不通的……淡淡的苦杏仁味!?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那名吐血侍卫身边另一个年轻些的侍卫,已经惊怒交加地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锋带着凛冽的杀气,猛地指向了——张金羽!
“妖女!是你搞的鬼!”年轻侍卫的眼睛因为愤怒和惊惧而布记血丝,声音嘶哑,“方才就看你对着这死物比划!定是你施了邪术诅咒殿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张金羽那只刚刚指向死鹰、尚未完全收回的手,眼神里充记了惊悸和杀意。
冰冷的刀锋反射着阴沉的天空,寒意刺骨。萧墨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也静静地、沉沉地落在了张金羽那只僵在半空的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年轻侍卫粗重的喘息和地上侍卫濒死的微弱呻吟。
张金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楚瞬间变得无比尖锐,她想开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