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被同门的低声惊呼吓得魂差点儿丢了,眼见得面前之人的脸骤然变得不悦,连忙摆手解释,“是公子带少了衣物,我暂且借他一件。
”红色流光迅速落下,大师姐从分开的人群中踏出,眼风轻轻一扫,方才说话的弟子便已满头大汗。
“我乃齐云派大弟子、掌门首徒祝嫣,师弟师妹言行有失,回去我定会严惩,还望公子海涵。
”她走到沈秋身边站定,深鞠一躬,其他弟子也跟着弯腰。
少年郎的脸憋得通红,气得不轻,然而见这群人道歉道得颇为爽快,为首之人身份独特,他还是强压怒火,拱了拱手。
“各位神仙,我叫莫缘,听闻齐云派术法高超,德高望重者众,特前来登山求道。
没曾想快爬到山顶了,被这小妹给撞下来了。
”一句话费了他很大功夫,边想边说,硬邦邦背书似的。
且语气越来越重,到后面颇有些咬牙切齿,同门的眼刀瞬间齐刷刷地朝沈秋飞去。
沈秋立时承认错误,一面惋惜丢掉的外出机会,一面坚定地大声许诺,“一切皆因我而起,莫公子上山拜师一事就交由于我吧!”大师姐再次老头子似的点点头,领着众人离开,只是走时着重瞧了沈秋一眼,双唇微动。
“近来各个宗门多有异动,此人言行古怪,定要看好。
”泉水泠泠般的女声在沈秋耳边涤荡。
她面上不露分毫,笑意盈盈地将莫缘拉上佩剑,轻轻晃悠着朝山上飞去。
上山路上一片静谧,唯有站在她身后的莫缘突然轻笑一声,唇齿间缓缓吐出几个字,“真慢,像老头车。
”沈秋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一把火从胸口烧到脸上,但敢怒不敢言,闷声不吭地将他平稳带到山门。
凡间向往齐云派者众,而为了广收天赋突出的弟子,齐云派对二十岁以下登山成功的年轻人向来友好,只要交够一定银两就可以在山上做外门弟子,跟着学习修道的基础知识。
直到在一年一度的拜师大典上测过根骨后,天赋不足者被遣送下山,余下的转为内门弟子,运气好的还能成为各峰主亲传。
山上少了一半人后清净许多,只听得见自己和莫缘的脚步声。
沈秋用余光暗暗打量身旁之人。
他步子轻快显然没练过武,到这个年纪才来拜师属实少见。
目光缓缓上移,却骤然撞进一双黝黑眼眸中。
眼眸的主人立时友好地微笑。
“……”方才还出言讽她,这会儿倒是一笑泯恩仇了。
沈秋领着他找到负责外门弟子事务的杂役,兀自从杂役手里拿过记录用的纸笔,开始一一提问。
“你是哪儿的人?现家住何方?从何业?”杂役被她挡在身后,看着那张只写满外门弟子姓名的纸陷入沉思。
莫缘想了一会儿,“江南一个小地方,开古董店的。
家里衣食无忧不需要我考大官,所以喜欢到处玩。
”“既是四处游玩,为何选择上山”微风轻轻拂过,沈秋手里的那张纸骤然弯下腰……莫缘的视线自然而然追随过去。
“腾!”沈秋连忙腾出手把纸扶起来,力道大得差点把纸抻破。
抬头与莫缘探究的眼神对上,她面无表情装无事发生。
莫缘指了指一旁书案上的毛笔,“问题很多的话,我可以自己填一张。
”这女孩子大概是瞎编问题太过紧张,绷着脸没说话。
他没计较,只是笑着回答,“趁年轻想到处走走,大部分地方都去过了,神仙的地方还没有,就来了。
”这话倒不假,沈秋暗自分析。
他刚上山就夸张地把能见到的一切摸了个遍,一口一个仙石仙草的,那副模样应该是第一次到修道地界。
只有凡人才会管修道者叫神仙。
可话又说回来,真的会如此浮夸吗?莫非是装的沈秋自然不满这个回答,还想再探探却被接下来一连串的提问砸懵。
“你叫什么?多大了?你们的大师姐祝嫣今年多大了?”沈秋看这笑眯眯的脸凑到面前,想到大师姐的嘱咐。
好,忍了。
“我唤沈秋,掌门第十六行弟子,年十八,大师姐祝嫣今年生辰一过便要二十二了。
”生怕这家伙多问,她赶紧让杂役将外门弟子会用到的日常物件抱来,催着正若有所思的莫缘离开。
外门弟子的屋舍都在一块儿,莫缘属于刚进来的,屋舍便排在最外头。
虽然他多次表示不必沈秋帮忙,沈秋还是里里外外快速帮他打扫了一遍,而后站在门外看着他收拾。
这家伙颇有些奇怪,一个日常用品要看上一会儿才摆好位置,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还是说,一个四处游历的人不大认得这些物件?太荒谬了吧。
“你每日给我讲一地的风土人情,我便带你修炼,如何?”沈秋有心让他露出更多马脚,看他能编故事到几时。
外门弟子只偶尔上上大课,修行无人指导,若有人带带,根骨也能得到少许淬炼,她不信他不动心。
听故事还能顺便完成大师姐交给自己的重任,完美的一石二鸟之计。
莫缘歪头与沈秋对视半晌,忽而眼睛一弯。
“成交。
”小伙是很俊,如果没穿姑娘衣裳的话。
-这几日沈秋总来找莫缘。
他故事讲的好,没有说书人一幕一幕的规范,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手舞足蹈演的活灵活现,显得分外幼稚。
虽然这个年纪的他在凡间,该是一个稳重的少年郎。
不过多亏他的不聪明,这人被沈秋抓到了许多把柄:比如他很在意小师弟,也经常问沈秋大师姐的消息,讲的很多故事都无法准确说出所在的地名。
即便他嘴里驼铃叮当的沙国,柔水荡漾的江南,爬满冰花的雪窗的确吸引人。
至于先前说好的带他入道一事沈秋甩甩脑袋,把脑海里莫缘谴责的眼神甩出去,一下惹得正在授课的长老不满看来。
“沈秋,你屡屡走神,是想老夫告诉掌门,让他亲自训你吗?”沈秋立即冲他乖巧一笑,收敛自己的心神。
罢了,修行不见成效大概是她不适合做老师,自己都半桶水谈何教导他人。
由于半个门派的人外出历练还没回来,这几日上的都是锤炼武基的小课。
沈秋照例在堂上随意比划了几下,便踩着放课钟响离开,往外门弟子所在的丹霞峰去。
“哟,莫老弟真有高人指点啊?这么大一桶水也能轻易提起,想必修行已是一日千里。
”被这句酸味儿冲天的话吸引,沈秋停下脚步,隐在不远处静静观望。
“丹霞峰是齐云派最大最中心之处,来来往往这么多内门弟子,没想到还真给你攀上了。
”带着讥讽的笑声缀在话后,三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横开堵在路上,微妙地将提着水桶的莫缘半围起,声音响亮,应该是有意让他人知道莫缘的龌龊行径。
沈秋蹙眉,莫缘修为无任何长进,不过学会了几个以力打力的术法,哪怕是凡间悟性高的江湖中人也能轻易学得,这也能招红眼?莫缘也觉莫名其妙,见越来越多人驻足偷觑,不得已放下水桶,“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想要让自己更优秀就得向上交友,交能力强三观正的好友,自己也会变优秀。
你们要是嫉妒也去试试就好了,拦着我算什么?三位狐朋狗友?”在场的人纷纷静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三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中间那个抬手指向莫缘,“修道一事总指望他人相助,怎能走得踏踏实实?我倒要看看就这几日你能飞升成什么样,敢不敢来比划比划?”说着他便做了起手式,莫缘却不看他,拎起水桶就要走,“我不会打架,可别欺负我。
”那人急了,右手握拳往莫缘脸上招呼。
莫缘拎着水桶不好闪避,脚下不稳差点摔坐在地,满当当的水一下泼出半桶。
“你不讲武德啊!”莫缘这下生气了,他也想动手,奈何他真的打不过。
而那人才不管他是否准备好,另一拳再次冲来。
“砰!”眼见着那拳头就要揍到莫缘脸颊,那人突然像一只破碎的蝴蝶向后高抛而去,狠狠砸在地上。
嘈杂声瞬间消散。
沈秋就这么在一众傻眼的木头鸟中走到场中央,端的一副高人模样。
“师姐!”外门弟子纷纷行礼。
看到沈秋出现英雄救美,莫缘颇为惊喜,嘴巴一张想打招呼。
咦?怎么发不出声?那边,沈秋装作疑惑扫视一圈,“这是在闹什么?一个个还未入门倒是格外逞凶斗狠。
”动手的人偷偷从地上爬起,鞠躬行礼把头埋得更低。
“能否入门看的是天赋,在启天石前,能过就过,不过就不过,和他人没有丝毫干系,都顾好自己吧。
这个水桶,谁弄洒了谁装好。
”沈秋着重看了那人一眼,得到一个蚊子声大的“是”。
话毕她便走了,全程没分莫缘一个眼神。
莫缘看着她的背影,那飘逸的马尾轻轻晃荡仿佛自带气场——这才是仙人啊!他知道沈秋封了他的口是帮忙避嫌呢,于是把水桶倒空放到动手之人面前,也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在一片树荫处躺下等人。
沈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枕着手臂望着天空出神。
“除我以外,你还未识得三两好友吗?”莫缘没像往常一样跳起来回答沈秋,只是拖着拉长的音叹息。
“没呢,朋友哪是那么好交的。
而且你们古人的礼节多,我学不来。
规矩也多,没人跟我下山玩,全是宅男。
”正说着,旁边的小道走过几名弟子,察觉树下有人往那儿一瞥,发现是莫缘又急急收回实现,本来迈得方方正正的步子都有些变形,小声招呼着伙伴快步离开。
“……你看,和好朋友结伴出门好像一点也不开心,不勾肩搭背也就算了,还要保持十五厘米的距离,不小心近一些就会被提醒……”齐云派好像没有结伴保持距离的规矩吧?想来这厮跟其他弟子相处的没那么融洽,被嫌弃得彻底。
沈秋心生一丝丝怜悯,认真纠正他上一个问题,“我们不是古人,女娲、盘古才是古人。
”莫缘突然笑了,坐起来问,“那你们是什么人。
”这问题难倒沈秋了,也不明白他为何兴奋。
“我们是我是当下,当下人。
”他骤然爆发出一长串停不下来的笑声,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仿佛从沈秋这种古人嘴里说出这种话很有趣。
沈秋自然不满,“那你是什么人?”“我啊,我是现代人。
”沈秋在心里记下这条线索,刚想多问些,眼前的人突然跳起来。
“快,跟上!”沈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如风般跟上前面路过的小师弟。
“师兄,这是要去哪儿”小师弟名唤祁思语,小姑娘家的名,脾气却臭,只在大师姐面前卖乖。
他也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行二十三,最末。
齐云派弟子如云,很难将所有人依照入门先后排序称呼,所以弟子只按自身师门论资排辈,不同传承的弟子之间互称同门。
祁思语走的很快,怀里稳当地抱着一盒木箱子,里头传出瓶罐碰撞的叮当声。
“师姐回来了,伤得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