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落雨大
水浸街
在唐幸儿打算离开广州之前,特地提醒梁卓伦再带梁墨渊去一次医院拜访一下那位姓邓的老中医。
梁卓伦听罢,还特地告诉唐幸儿,感觉这几天梁墨渊的脾气比之前好多了,估计真的是中药起了作用。
唐幸儿一听,自然开心,又讲起她一年前看这位老中医时发生的事。那时唐幸儿突然头疼,只要一咳嗽或者一用力,头上就跟绷着一条弦似的,疼痛顺着弦从中间位置朝着两边开始扩散......当时,她本以为过几天就能好起来,也没去医院看。但过了半个月都没好,她没办法只得去医院,看了西医,也给她开了不少药,结果吃完都没能好转。后来王茹枫特地带她去见了那位邓医生,邓医生给她看了看,然后就开了三副药。当唐幸儿拿到那三副药的时候,心里是半信半疑的,并且心里还颇有点儿小矛盾。之所以会矛盾,第一是因为仅仅三副药,能行吗第二则是因为她此前并不那么看好中医,总觉得中医被传得有些玄乎,缺乏具体的理论和逻辑支撑......
结果,当唐幸儿半信半疑地服下第一副药的时候,明显感觉头痛减轻了。但富有质疑精神的唐幸儿仍是半信半疑,心想着会不会是病情本身得以缓解,只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正好喝了中药的结果
但是,当唐幸儿服下第二副中药时,症状基本消失,只是在剧烈活动时,才会出现极轻微的症状。
第三副药吃罢之后,连轻微的症状都消失了,她完全好了!
自那以后,她便开始相信中医,尤其是在需要调理身体的时候,将中医视为首选。
.......
梁墨渊本想跟梁卓伦一起回肇庆的,但冯紫云再三挽留,希望他能病情缓解之后再离开,他犹豫再三总算答应了下来。
唐幸儿是跟梁卓伦一起离开的,梁卓伦开车,她则坐在一旁的副驾驶座上。
梁卓伦有个特点,开车的时候特别专注,眼里只有即将行驶的路......
为了不打扰梁卓伦开车,唐幸儿索性塞上耳机,在网络中找自己爱听的歌。
可找来找去,之找到一些口水歌和一些酸溜溜的烂俗情歌,完全不对自己口味。
既然新歌没有喜欢的,就听听老歌吧。
正打算继续找下一首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落雨大》。
这首歌,几乎每一位在广东长大的小朋友都会唱,即便是其他身份的人,来到广东,即便不能用标准的粤语唱出来,也都能跟着旋律哼上一段......
《落雨大》广东粤语童谣,也是粤地代代相传的经典童谣,据说这首歌创于清朝末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在歌词方面的表达更为口语化,也更易于传唱: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
细细个我就识唱呢首歌,嗰时成班朋友仔,排排坐,食果果。
人之初,为谁无过,做错事有父母原谅我,偷偷拍下拖。
大个咗,出嚟做嘢成熟咗,发现揾食艰难咯,冇钱咯喎,乜都祸。
收工揾咗阿成出嚟唱下歌,我老细啲衰嘢,你有冇听过
......
唐幸儿第一次听到《落雨大》这首歌,也是从外婆的口中听到的。
那天她跟外婆去家附近的一个儿童乐园,从家离开的时候,还阳光灿烂,结果去了儿童乐园之后,就突然下起了大雨。当时外婆的第一反应就是感觉找个地方避雨......可是唐幸儿刚到,看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不停闪烁的旋转木马,还没来得及坐呢,就让她离开,她怎么可能同意
外婆没辙,就联合儿童乐园的工作人员一起劝。但无论如何劝,就是劝不住。
后来,外婆只得跟工作人员说好话,带着唐幸儿坐上了旋转木马,木马一边旋转,周边的雨点一边不停地打在她们身上。
但那时的唐幸儿根本不会因为衣服淋湿了而难过,只要能在木马上玩儿个痛苦,就算被淋成落汤鸡,又算得了什么
外婆为了不让唐幸儿的头淋雨,脱下外套在她头顶上方撑-开,为她临时打造了一把伞。
就这样一边淋着雨一边在木马上转了将近半个钟头,唐幸儿除了头,从里到外都淋得湿透了,也玩够了,才终于肯从木马上下来......
在回路的路上,唐幸儿依旧是兴高采烈的。外婆走到一个小超市旁边,还特地要进去进去买了把伞。
唐幸儿不解,问外婆为啥还要买伞,明明都已经淋湿了。
外婆说,不管如何,都要顾着头,头不能淋湿。
唐幸儿当时没再说话,但她心里却仍然好奇:外婆的头明明也湿透了啊,都在往下滴水,难道她自己看不见吗
在回去的路上,外婆一手举着伞,一手牵着唐幸儿,开始用粤语唱歌: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细细个我就识唱呢首歌,嗰时成班朋友仔,排排坐,食果果......
外婆是土生土长的番禺人,也算是把粤语说得挺地道的一个长辈。
外婆唱一句,唐幸儿就用不太利索的粤语跟着学一句。
祖孙二人到家之后,外婆带她冲了个热水澡。
冲过热水澡的唐幸儿,浑身热乎乎暖洋洋的,似乎一转头就将淋雨的事给忘了......
当天晚上,外婆感冒了,不停地打喷嚏,但唐幸儿还是好好儿的。
她在王茹枫的提议下给外婆端皮蛋瘦肉粥,还给她冲了小柴胡冲剂,又看着外婆一样样地吃下。
等外婆吃完了,她有些好奇地问外婆:婆婆,为什么我没生病,你却生病了
外婆回答:因为你比外婆更强壮。
这些记忆,太久远了。
曾经是趣事,可如今回想起来,却不免感伤......
当车子行驶到一个有红绿灯的路口时,停了下来。
以往在这个时候,梁卓伦都会趁机跟唐幸儿说几句话。
但这次由于唐幸儿的耳朵里塞着耳机,梁卓伦转头看了看她,又将头给转了回去。
就在唐幸儿正听着《落雨大》,思绪沉浸在那些儿时的回忆时,她突然在马路上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当那两个身影越来越近时,她终于看清了。
那一刻,她的眼泪差点儿下来了.......
不远处的马路上,是唐俊荣和王茹枫,两个人一手提着一个袋子,肩并着肩朝前走,看样子应该是刚从超市买东西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喊一声:爸,妈......
但张开嘴的那一刻,才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听见。
在她的印象中,王茹枫一直是知性、漂亮且充满活力的,唐俊荣更是博学多才器宇不凡的。
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却突然发现爸妈似乎有些苍老了,身材和脸庞似乎都没打的变化,但走路的姿势和某一瞬间的神态却在提醒她:父母开始变老了。
不知道是突然发现父母开始变老,还是这个有点儿奇怪的偶遇,让她感觉父母变得有些陌生。
这个陌生,并不意味着某种隔阂,而是这种突然出现的隔空偶遇,让她感觉父母跟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了。
以往无论任何时候见面,她都可以抱抱他们,或者跟他们说上几句话或者闹上一闹。
是的,这种明明很近的距离,却又不能上前去说句话的感觉,让她感觉到陌生。
她拿起电话,想要打个电话,无论是唐俊荣,还是王茹枫,都行。
但刚拿起电话的时候,前方绿灯已经开启,车子已经开始缓缓向前......
她握着电话,转过头朝着唐俊荣和王茹枫的方向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人行横道处,准备过马路。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王茹枫有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甚至目光有与她对视。
但是,随着王茹枫又很平静地转过头去,她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车窗玻璃是防窥的,他们又怎么可能看得见她
她的耳边,仍在循环播放着那首《落雨大》: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
落雨大,广州水浸街,各位兄台已长大。
要知揾银最艰难,双眼通红声沙晒。
......
梁卓伦和唐幸儿从广州离开之后,冯紫云和梁墨渊又开启了二人世界的生活。
梁墨渊仍是那样,表面上的情绪比之前缓和了很多,但骨子里的倔强劲儿并没有真的消失。
不过,对于梁墨渊的各种牛脾气,冯紫云早已见惯不怪了。
她自己的情绪有时候虽然也会受到梁墨渊负面情绪的影响,但是她也懂得自我调节。
她能如此看得开,也跟她这些年所遇到的人和事有很大关系。
王茹枫是七零后,是属于小时候看《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长大的一代女性。
所以,在她们的青春时期,是渴望有个王子骑着白马来向自己求爱的,也希望能找到梦中的水晶鞋,成为人人艳羡的王妃。
在那个年代,并不像现在这样强调女性独立,女性仍然是被拯救或是等待被拯救的状态,是需要依附于男性才能活得更好的年代。独立、自强,这些字眼虽然也在女性字典里存在,但很多时候仅仅是个口号。
也正因如此,那一代的女性更希望能找一个完美的伴侣,能赚钱、长得帅,还能对自己全心全意。就连婚后的生活,都甜得像蜜一样。否则,就会悲观、失望,甚至是自怨自艾。
这种状态,在冯紫云的生活中也出现过。
只是,出现的时间很短。
也许正是因为她是具有慧根的人,会比一般人更容易醒悟。而醒悟,让她更敢于改变,也更乐于改变。
女性一旦改变,不将自己的所有期待都寄托于男性时,对男性的要求和期待会自然而然地降低。
无论任何关系,只要对关系本身不要抱有过高的期望,那么是更有利于关系本身的维护的。
......
由于冯紫云是画家,会经常邂逅一些艺术圈人士。
在一年前,她有幸结识一位名叫伊菱的女诗人。伊菱,是诗人,同时也是一位女企业家,样貌出众,且智商情商都很高。
无论是在经济水平、社会地位,甚至是个人名望方面,伊菱都算是成功的。
在冯紫云见到伊菱第一面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到底什么样的男士才能配得上这么完美的女士
由于互相欣赏,两个人就成了朋友。由于二人年龄相仿,所以久而久之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们一起聊绘画、聊诗歌、聊商业......也聊爱情与婚姻。
多了一些接触和深-入交谈之后,才发现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藏着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伤痕......
伊菱如此美丽,又如此优秀,但她的爱情之路并不是你们顺畅,可以说是经历了颇多伤害和波折;她的婚姻,也并不像冯紫云想象得那么美好,同样充满了失望、不甘、悔恨,以及满地的鸡毛蒜皮。
如果是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冯紫云一定会很困惑:为什么这样一位明明应该得到幸福的女性,却偏偏不那么幸福呢
甚至,她会觉得这样太不合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她才发现:没有谁必须幸福,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快乐、悲伤、不甘、欣慰.....这也是每个人非常正常的情绪。
而且,幸福的定义是什么每一个人,在每一个不同的人生阶段,对它的定义都不一样。
更何况,像伊菱这样漂亮、聪明又优秀的女性,对婚姻或伴侣的要求大概率会比一般的女性更高些。有要求,就会有失望,这几乎是必然。
只是,相对成功的女性在婚姻中感到不适时,不会再刻意保持婚姻幸福的假象。如果说幸福是个七彩泡泡,这部分女性是敢于去击破梦幻泡影的人。
......
梁卓伦回到肇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订了端砚厂的管理细则。
无论是任何一个公司或工厂,制度都是摆在第一位的,制度到位、落实到位,后续的管控过程就会顺畅很多。
这一次的管理细则,包括端砚厂的生产流程管理、工艺标准的制定、生产进度的标准和监控,还有质量和安全的全过程把控等。
同时,梁卓伦还特地修订了前阵子在唐幸儿的提醒之下制定的员工管理细则,他重新梳理了绩效考核提醒。比如,工匠技能评级与计件工资挂钩,并设立工艺创新奖,鼓励端砚设计师大胆创新、寻求突破。
同时,他还制定了非遗文化传承机制,比如定期举办端砚文化讲座,并与高校合作开设砚雕研修班,培养复合型工艺人才,为今后的端砚技艺传承打好基础,等等。
当他做完这一切时候,便提出要去日本一趟。
当唐幸儿听到他要去日本是,是颇有些意外的。
但经过梁卓伦一解释,她也明白了。
自从梁卓伦知道梁墨渊一个人去日本寻找他最爱的那块端砚未果,就一心想要将他的这一心愿实现。
虽然唐幸儿很支持她的想法儿,但还是有些犹豫,她说:世界这么大,我们想要找一块儿砚,估计不太容易,这不跟大海捞针差不多吗
梁卓伦说:不一样,大海捞针是真的没办法找得准方向,但那方端砚,我们知道是被流入了日本,而且还是被有名有姓还有些名气的收藏家买去的。就算他离世了,也一定会有认识他的人,或许他们会知道那些端砚的去向。端砚这个东西不像别的东西,它不会消失于无形,只能是被人使用或者收藏。既然这样,就肯定能找得到。
确实是......唐幸儿说,对了,你不是说过上次你爸在日本认识一个留学生吗你可以找找她,让她帮忙打听一下。
我是这么想的。梁卓伦说,上次我爸去日本,只是找了其中一户人家问了吉野英士的下落,人家说他人不在了,他也就没有继续找了。我听说吉野英士有个端砚收藏馆,只是不知道具体-位置。这一次,我打算根据我爸找到的在广岛的那个旧地址,在周边好好访一访,看看有没有人了解吉野英士,看看他晚年的生活动态。既然他在广岛生活过几年,周边肯定有不少人认识他。只要从中找到与他相熟的,顺藤摸瓜,就肯定能找到那方砚。
梁卓伦说话间,唐幸儿听得很认真。
她虽没附和,但从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对梁卓伦的这些计划很是赞同。
梁卓伦还说:我长这么大,没有真正为我爸做过什么。我觉得,现在他年纪大了,我应该为他做点儿啥才对。加上我这几天知道他患过抑郁症,我越觉得这些年太忽略他的感受了。而且,我越来越觉得,他之所以患上抑郁症,也跟丢失的那方砚有关。包括他的失眠症,也是在那段时间患上的......
唐幸儿说:叔叔对人对事都特别认真,虽然他现在没找到那方砚,表面上看是放弃了,但我觉得他心里并没有放弃。只是现在,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继续去找而已。
我也是这么想的。梁卓伦说,所以,与其让他来回奔波,不如让我去代劳。而且他也不会外语,交流也麻烦。我去的话,会比他顺畅很多。他花十分力能做到的事,可能大我这里只需要五分力就完成了。
梁卓伦,你去吧,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那方砚的。唐幸儿说,端砚厂这边的事,我来代劳就行了。现在我跟那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挺熟的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总是闹笑话儿了。
不是闹笑话儿,你怎么可能闹笑话儿是我不在的时候,让你受委屈了。梁卓伦说,你放心,我这次在走之前,该交代的都会跟他们交代清楚,包括他们对你的态度。
唐幸儿听罢,笑了:梁卓伦,你走了,我就是代理厂长了。
梁卓伦也跟着笑了:你就算直接当厂长,我也乐意。
紧接着,梁卓伦就办理了加急的签证,五个工作日就可以拿到签证。
在梁墨渊从广州回来之前,他已经踏上了去往日本的旅途......
找到那方砚,已经不再是单纯是找回一方砚了,而是关乎梁墨渊的生活和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