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形式上的强者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唐幸儿和王茹枫每次想起来,都会忍俊不禁。倒不是说事件本身具有多少喜剧色彩,而是那是唐幸儿的童年印记,也是王茹枫陪伴唐幸儿成长过程中的一件趣事。
如果现在问唐幸儿一个问题,记忆中的童年是什么味道的她大概会回答,是糖醋排骨的味道,酸酸甜甜,每一口都是快乐。
此刻,唐幸儿的脑子里在回忆往昔,眼睛却在看着王茹枫如何做糖醋排骨。
得先把排骨洗干净,然后冷水下锅焯水......王茹枫说,冷水下锅,肉质更鲜嫩。焯水的时候,放点姜片可以去腥味儿。
王茹枫如此说着,已经将洗好的排骨下了锅,盖上锅盖之后,她又说:等一会儿水开了,你看到有凝固的血水浮上来,就可以把排骨捞起来了。给肉类焯水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时间和火候。煮的时间太短,血水没能全部渗出来;如果煮的时间太长,肉就老了,容易柴。
......
就在王茹枫手把手教唐幸儿做糖醋排骨时,在仅隔着一条过道的书房里,梁卓伦正在看唐骏荣写毛笔字。
唐骏荣写毛笔字很讲究,也很有仪式感,为了营造氛围,在开始写字之前还特地点燃了一根松香。
当他将事先磨好的墨倒入砚池时,松香和墨香瞬间融在了一起,颇具神秘感,也让这原本书香味就很浓的房间又多了几分美感。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透过窗边的竹帘,在檀木书桌上织出斑驳的菱形暗纹,还有一些细碎的光洒在天青色的砚堂之上,仿佛银河和繁星一同落入池中.....
正如唐骏荣自己所说,他的毛笔字又有进步了。
梁卓伦上一次来的时候,觉得唐骏荣的字美则美矣,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但这一次,他笔下的字笔画舒展、灵动飘逸、字字如画,一撇一捺间,无不显示着一个文人独特的雅致和从容: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王茹枫无论是煲汤还是做菜都很有一手,而且她做饭效率很高,中间的时间也安排得极为合理,比如在炖汤的间隙,已经把所有该洗的菜全洗好了,改切的菜也都切好摆放成盘;在炒菜的间隙,又能把刚刚用过的刀板、碗筷全都洗得干干净净。
唐幸儿虽不常做饭,但在行事风格上跟王茹枫很相似,手脚麻利、效率高、出品好。
这餐饭,算是唐幸儿跟王茹枫一起做的:手撕鸡、芹菜腰果肉粒、糖醋排骨、蒸猪手、西蓝花、黑椒牛仔骨......六个菜,荤素搭配,色鲜味美。
餐后,唐骏荣继续在书房练字,梁卓伦则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唐骏荣刚买回来的书。
唐幸儿本也拿着一本书坐在梁卓伦旁边,打算跟他一起看书的,却被王茹枫叫去陪她一起散步了。
王茹枫家楼下的绿化很好,草木繁盛,而且还有几棵特别大的树,在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由于这里的树木太多,走着走着就能在路上邂逅几条蛇......
其中医科大榕树上还有马蜂窝,后来被物业请了专业团队来处理,才把这些可爱又让人生畏的小动物们给请出了小区。
如今,这里的草木依旧繁盛,又有着绝对的安全,所以在小区散步也是一种享受。
王茹枫带着唐幸儿下了楼之后,母女二人走了一段石板铺成的小道,便来到了一座小桥上。
王茹枫走到桥中央站定,看着脚下的潺潺溪流,以及水中时不时一跃而起的红色金鱼,突然有些感慨。
她说:幸儿,你到了肇庆之后,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散步。虽然风景还是好,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少了我呗。唐幸儿说,不过你可以让我爸陪你一起散步啊,反正他除了写毛笔字,也没别的事。
幸儿,你可真是孝顺啊!王茹枫明显有些不高兴了,你去了肇庆之后,好像跟这个家都没关系了,平时连电话都少。
妈,我当初说离开广州,你们不都同意了吗唐幸儿说,不过,我也理解你啦,你们把我养这么大,我刚开始懂点儿事了,却离开你们去别的城市了,你们心里失落也是正常的。
王茹枫听着,没说话。
唐幸儿又说:以后,我每个月都回来一趟,好不好
王茹枫依旧不说话。
唐幸儿又说:要不每个月回来两次这样总行了吧
幸儿......王茹枫的声音突然变得语重心长,我倒不是觉得你没能回来陪我们,而是担心你离开我们,离开了广州,并不能完全适应。
我肯定能适应啊。唐幸儿说,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在肇庆待这么久
王茹枫想了想,说:那是因为你现在和阿伦正在热恋期,他在哪儿,你就觉得哪儿好。但是,热恋期不可能一直持续,如果有一天你们之间变得平淡了,你还能不能习惯,这都是未知的。
这个问题,唐幸儿此前还真没认真思考过。
王茹枫的声音仍在继续:还是那句话,你们现在是有情饮水饱。但是,这一切总会过去的。等有一天,你们看彼此时都觉得在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时,才能知道对方是不是自己最正确的选择。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也才会知道,自己离开广州去肇庆定居,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王茹枫话音未落,唐幸儿便开口了:妈,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要说实话。
你说。王茹枫看着她。
唐幸儿稍作思考,才问:你跟我说这么多,到底是希望我能多一些时间陪在你身边还是担心我将来会后悔
二者都有。王茹枫说话一向直接,从不拐弯抹角,如果一定要区分哪个多哪个少的话,那就是担心你将来会后悔多一些吧,毕竟现在是你人生中的关键时段,你现在的选择可以决定你未来的人生走向。我和你爸过几年都六十岁的人了,我们的人生差不多已经成定局了。我们现在最大的希望是你,最担心的人,也是你。
唐幸儿听罢,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在很多人看来,她出生在一个小康之家,从小到大,无忧无虑,幸福快乐。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父母为了培养她,为了陪伴她成长付出了多少。
当然了,我也只是提醒一下你。王茹枫又说,你自己的人生,还得靠你自己做主。
唐幸儿拉着王茹枫的手往前走了一会儿,才说:妈,我现在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我就好好过好当下。如果有一天,我的感觉不好了,我觉得我想改变了,再改变吧。我们的选择都是当下的选择,我一直觉得没有谁能靠一时的选择去决定自己的一生。
幸儿,你能这样想就好。王茹枫说,我刚才说的,也只是我的担忧,是对你的提醒。做父母的,有义务在孩子年轻的时候把孩子没想到的东西告诉孩子。当然了,你以后不后悔,一直幸福快乐,我当然为你开心。
妈,你放心,你永远都不可能有后悔的那一天的!唐幸儿说罢,还朝着王茹枫做了个鬼脸。
王茹枫没好气地笑了:我是怕你后悔!
竟然还想看到我后悔!哼哼哼......唐幸儿的鬼脸更夸张了,你休想等到这一天!
那就好!王茹枫说罢,伸手戳了一下唐幸儿的鼻尖儿,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
在唐幸儿和王茹枫出去散步的时候,梁卓伦一直都在唐幸儿家,整个下午要么看书,要么在陪唐骏荣练字。
虽然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家,他也不常在这里,但每次来总觉得温馨和惬意。
唐幸儿还曾经特地调侃他,说他是跟自己家人有缘,有缘人见到有缘人,就是自己人,所以才不会感到生分。
就连王茹枫和唐骏荣也经常会感叹:梁卓伦的生活和爱好跟他们家里的人太接近了,所以每次来,都感觉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虽然话这么说,但梁卓伦在唐幸儿家的时候,处事还是会掌握好一个度,比如,他从不在唐幸儿家过夜。
他跟唐幸儿相处这么多年以来,每天下午最晚待到五点半,就一定会离开。
这天也一样,下午五点左右,他就打算离开,准备回到冯紫云那边。
唐幸儿一家人对他很是了解,也没做多的挽留。
......
在唐幸儿打算离开广州到肇庆的前一天,王茹枫让她晚一天再走。
唐幸儿不解,于是问:为什么非要晚一天
王茹枫听罢,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都忘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现在王茹枫突然提了起来,她还真想不出今天和以往的每一天有什么不同。
唐幸儿想了想,还是没能想起来。
你婆婆的祭日啊!王茹枫说,你婆婆之前那么疼你,你连这个都能忘,也真是好记性!
唐幸儿听罢,唇角的笑突然僵住了。
在广东,口头上的婆婆就是外婆,公公就是外公。
唐幸儿的外公走得早,据说在王茹枫上初中的时候,外公就因病离世。所以,唐幸儿所见到的外公的样子,基本都是他照片中的样子。照片上的外公,剑眉星眸,极为英俊。
所以,唐幸儿小的时候,经常会说:外公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外婆老了......
王茹枫是广东人,但唐骏荣是河南人,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唐幸儿并不算纯正的广东人。在她读书的时候,同学们就经常调侃她是东南混血美人。
由于爷爷奶奶在河南,唐幸儿跟爷爷奶奶相处的时间也并不多。
外婆,算是唐幸儿在广东的唯一一个祖辈至亲,也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在唐幸儿还小的时候,王茹枫经常带着唐幸儿去外婆家小住。
唐幸儿的外婆家在广州番禺。虽然如今的番禺算是湾区门户,但二十年前的番禺并不像今时今日这么发达,那时的番禺虽也是广州的一个县城,但农业氛围浓厚,随处可见大片的田地、鱼塘和村落,城乡过渡区域则有一些自建楼房和工厂,但并不算太起眼,算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虽然本地的民俗活动相对丰富,但也只是局限于本地,未形成规模,更未具备影响力对外传播。
二十年过去了,番禺已经从江心孤岛迅速崛起,广州南站的建立,让它成为大湾区最核心的交通枢纽之一,长隆欢乐世界除了带动文旅业,还推动了周边的商业发展,。与此同时,番禺汇聚多所高校,如今已俨然成为华南地区最强大脑。
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唐幸儿已经从不懂事的孩童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写满她童年印记的番禺,也完成了从城乡结合部到湾区门户的跃迁。时代在变,环境在变,人也在变,唯一不变的则是那些永不褪色的成长记忆。
......
唐幸儿的外婆走的时候,正值广东的梅雨季。
她虽然会忘记那天的具体日期,但那天的心情却从未忘记。
那天,当她得到外婆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并没有掉眼泪,但脑海里全是外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以及外婆给她做莲蓉包时的样子,就连莲蓉包的口感和味道都特别的具体,仿佛刚刚吃过一样。
她真正掉泪,是在开车去外婆家的路上,当时车门开着,夹杂着细雨的风从车门处吹进来,带着一些久违的冷意。
当车子快要走到外婆家门口的时候,她的眼泪突然如同决堤的水,不断往下流,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泪水,一度模糊了她的视线。
为了缓解情绪,她特地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的安全地带,放声地哭,足足哭了半个钟头,才终于停下来,然后重新将车子开启,朝着外婆家的方向赶去......
唐幸儿至今仍记得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空气中夹杂着细细的雨丝,像是老天爷也遇到什么伤心事了,难以言说却又无止无尽。
今天,外婆离世刚好三年。
今日的天气也如三年前一样,微风中夹杂着细雨,就算太阳偶尔会从乌云背后露个头儿,也会很快重新躲进乌云里。
外婆的家是在番禺郊区的一栋二层小楼里,这栋小楼矗立在三棵大榕树的树荫里。
在唐幸儿小的时候,外婆跟她玩捉迷藏的时候,她就经常躲在大榕树背后。她以为只要躲在大榕树下,外婆就肯定找不到她。但她不知道,有时候外婆已经发现她躲在榕树下,故意不揭穿,然后继续在院子里四处找.....
所以,这几棵大榕树,也承载了唐幸儿童年的幸福和快乐。
继续往里走,大榕树的斑驳的树影映在青砖砌成的镬耳墙上,像温柔又优雅的妇人。墨绿色琉璃瓦沿着人字山墙层层相叠,仿佛片片鱼鳞浸在翡翠色的池水之中......
门口处台阶旁,是一棵一人多高的芭蕉,宽大的叶片绿得沁人心脾。
唐幸儿小的时候,遇到雨天,会故意摘几片芭蕉叶顶在头上在雨里跑,假装是用芭蕉叶来避雨。
结果雨没避得了,却被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的雨点给逗笑了......
这种傻事,她现在是不可能再去做的了。但那些充满傻气的往事,却仍能将今日的她突然逗笑。
唐幸儿外婆的这处宅子,是典型的岭南民宅。岭南民宅的建筑风格以实用、通透、装饰简约为特色。实用即美观,是大部分岭南人的审美哲学。
进了房间之后,便看到外婆的遗像。照片中,是一张和蔼的笑脸。
据说,外婆年轻时是一个典型的美人坯子,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柳眉星眼......尤其喜欢穿粤派旗袍,往人群里一站,是很出挑的那种美人。所以,在外婆年轻的时候,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公子追求,但外婆却偏偏对身无分文的外公情有独钟,为了嫁给外公,不惜与家里人翻脸。后来家里人都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这门婚事。好在后来外公争气,在番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让外婆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只是好景不长,外公早早离世,留下外婆独自一人生活。
由于外婆生得漂亮,又知书达理,后来也有不少人求爱,但她都拒绝了。
因此,王茹枫常跟唐幸儿说,现在很多人都不相信爱情了,但我还是相信的。你外公外婆的故事,就是一个纯粹的爱情故事。
此刻,王茹枫在母亲的遗像面前摆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祭品,分别是:马蹄糕、红糖发糕、艾糍、苹果、橘子。
之所以选择这个祭品,一方面是因为这些食物都是外婆爱吃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食物意头好,糕点寓意步步高升;艾糍是用艾草和糯米制成,寓意放辟邪侈;苹果和橘子则寓意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摆好祭品之后,王茹枫点燃了三支香,然后毕恭毕敬地用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住香杆,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满是香灰的香炉里。
唐幸儿也学着王茹枫的样子,点燃了三支香,又像王茹枫那样小心翼翼地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唐幸儿看着眼前不断腾起的青烟,心里在想:这些青烟,会不会将她们的思念带给外婆呢
......
梁卓伦回到冯紫云那里之后,一家三口住在同一屋檐下时,他突然发现:梁墨渊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在肇庆的时候,他要么闷在工作室,要么就是待在书房里,就算出个门儿,也是一转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但是到了冯紫云这里之后,他的生活明显丰富了,会泡茶、会看书,还能出去楼下花园溜溜......而且,这一溜还能溜一个多钟头。
这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梁卓伦看来,都是很神奇的改变。
所以,他特地跟梁墨渊说:爸,你发现你这几天的改变没有
梁墨渊一脸的错愕:我有什么改变
梁卓伦说:你在肇庆的时候,很少出门儿。来到广州,经常会下楼去转转,你不觉得这也算是一个改变吗
梁墨渊愣了一下:那当然算!
可见你在这边可以生活得更好。梁卓伦说,我都没想到你竟然能适应得这么快。
梁墨渊看了他一眼,说:我就是因为在这边生活得不习惯,才老到楼下转悠的!
梁墨渊一句话,让梁卓伦彻底无语了。
但梁墨渊还没就此罢休,继续说道:如果我能在家里待得好好儿的,怎么会动不动就跑别的地方去
梁卓伦再一次无言以对!
但他心里知道,梁墨渊话虽这么说,整个人的状态都骗不了人的。
虽然才来了广州没几天,但他的精气神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就连眼睛,都比之前更有光了.......
他的改变,到底是居住环境的改变,还是因为那名老中医的药起作用了,现在没办法下定论。
但能有好的改变,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对了,爸.....梁卓伦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这几天睡眠怎么样
梁墨渊听罢,不由地愣了一下,过了几秒之后,他才回答:好像......好像比之前好一些了。
梁卓伦听罢,心中不由地多了几分欣慰。
梁墨渊的睡眠质量突然好转,无非就这么几个愿意:一是新抓的中药起了作用;二是换了个环境,心情改变;三是因为有了冯紫云的陪伴
这前面两点,都可以说是肯定的,唯独第三点,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毕竟,梁墨渊跟冯紫云之间一直不太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得好听一点是相互陪伴,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相互折磨。
但梁卓伦最后还是问了一句:这么说,那个中医的药还是不错的
梁墨渊听罢,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从他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突然起了作用,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可能。
也正是梁墨渊这一瞬间的犹豫,加上不太确定的点头,让梁卓伦觉得:这一切,多少跟冯紫云有些关系。
仔细回想起来,梁墨渊还真是从冯紫云从肇庆搬到广州之后,才突然变得患得患失、情绪化严重,以及经常性失眠。
梁卓伦接着又说:爸,我突然有个想法。要不你最近就在我妈这边住吧
梁卓伦话音未落,梁墨渊就立刻问道:为什么
梁卓伦一边帮梁墨渊斟茶,一边说:因为我听说你的中药,得吃一段时间才行。如果突然断了,效果不好。
我需要直接过来抓不就好了梁墨渊问:肇庆和广州也就一个多钟头的车程。
说是一个多钟头,但一般都得两个钟才能到。如果塞车严重点儿,一来一回再顺带办点儿事,就是一整天的时间。梁卓伦说,我觉得你还是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把身体调理到位再走。
梁墨渊似乎有些动摇,但想了一会儿,还是说:让你妈帮我抓药也行,抓好了寄给我,这样就谁也不用折腾了。
我也想过让我妈代劳的,但是后来问了医生,这样不行。梁卓伦说。
梁墨渊一脸疑惑地看着梁卓伦,问:为什么
梁卓伦说:中医是很讲究的,你这一次吃了药,达到了什么效果,下一次医生会根据你当下的身体状况重新配药......
他话还没说完,梁墨渊又说:我把我的问题都写下来,转告给医生,医生那里有关于我身体状况的记录,综合起来开一些,就行了。
梁卓伦看着梁墨渊,心里在想:梁墨渊活了这么大年纪,看过中医,也看了一些中医方面的书籍,没理由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是故意装糊涂,目的就是不留在广州,不留在冯紫云这套房子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梁卓伦突然觉得唐幸儿曾经对梁墨渊的分析很有道理。
唐幸儿曾说:从世俗层面来看,梁墨渊在冯紫云面前像个弱者,但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自己是个弱者,所以总会故作坚强。有时候,甚至是故意做出瞧不上冯紫云的样子,从形式上让自己成为强者。
此刻,梁卓伦很想问一句:爸,你这样跟我妈一直杠下去,除了两败俱伤,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打住了!
他太了解梁墨渊的性情,如果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梁墨渊又得绕个大弯子去解释他并不是这样想的,解释完了还会特地去证明,让别人相信是别人误解他了。
无语!无奈!
也正是因为梁卓伦了解梁墨渊,所以有些时候,面对一个非常完整的话题,他通常会抛开个话头,看看梁墨渊如何反应。如果梁墨渊接受,他就继续往下说;如果梁墨渊不接受,他就会将这一话题就此打住。
这样做的优点是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纠结或争吵;这样做的缺点则是解决不了问题,还沟通得特别不利索。这种感觉很让人郁闷,就跟饭刚吃了一半儿,人家突然把碗筷给收走了似的;就跟你突然想大哭一场,却又不得不把刚流出眼眶的眼泪给憋回去一样......这种感觉很磨人,也很让人想要生气。
如果是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而且你还跟他一般见识,想要跟他把问题讲清楚,那真的可能会被他给带抑郁。
梁墨渊是真的只有在制砚的时候,才能真正的自信起来。
也只有在谈起端砚的时候,他才能两眼有光,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铿锵有力。
有人说男人的底气是金钱带来的,但这句话对梁墨渊似乎并不那么适用。
梁墨渊的底气,是端砚带来的,他的自信是在制作端砚的一招一式中慢慢产生的,是在看到一个花样繁复的端砚作品成型时产生的,更是在众多人来围观他的作品并对他认可的过程中产生的。
当他那粗砺的掌心和指腹一次次抚摸温润的砚面,他才会开始对自己认可,才能找回自信。
也只有找回自信,他才能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跟家里人进行正常的沟通和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