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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凤凰单枞中的蜜兰香
关于梁墨渊和冯紫云之间的别扭关系,唐幸儿觉得是因为梁墨渊在冯紫云面前多少有些自卑心理。毕竟一个光鲜亮丽,另一个虽然顶着端砚大师的光环,却多年默默无闻。
但由于梁墨渊是男性,不会轻易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儿表达出来。甚至是面对梁卓伦,他也是要么遮遮掩掩,要么避重就轻。毕竟,谁都不想在婚姻中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弱者。有些人,越是感受到这种弱,越是感受到这种落差,就越是刻意表现得无所不能,甚至是处处想要压对方一头......尤其是男性,会表现得更为突出,因为男人更要面子。
梁卓伦听了唐幸儿的分析之后,觉得有道理。
但,也仅仅是有道理。
因为,自从他得知梁墨渊有抑郁症之后,就已经将所有的原因归咎于病情本身。
......
由于这是梁墨渊第一次到冯紫云家,唐幸儿觉得应该给他们更多享受二人世界的时间和空间。
所以,在第二天她便提出让梁卓伦去她家住,梁卓伦欣然接受。
但,梁卓伦始终有个顾虑,因为据他对梁墨渊的了解,梁墨渊大概率会选择在他们离开之后立刻离开。而梁墨渊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二:一是他本就没打算在冯紫云家长住,这两天之所以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梁卓伦和唐幸儿都在;二是因为他跟冯紫云在一起,根本没办法好好相处,要么冷战,要么抬杠,任谁见了,都难免心烦。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走了之后,梁墨渊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非但没离开,而且态度比梁卓伦和唐幸儿在的时候明显要好一些。
这些,冯紫云都能感受得到。
但,冯紫云对此并不意外。
她跟梁墨渊相处这么多年,对他这个人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
人越多的时候,他就越喜欢跟她抬杠,甚至是喜欢争个输赢。人少的时候,他反而老实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不能让外人觉得他不如自己老婆。
起初,冯紫云会觉得梁墨渊这也有点过分,是故意不给她留面子。后来时间久了她才发现,他不是不给她留面子,而是他自己死要面子!只要是梁墨渊不高兴了,或者是他意识到自己的自尊心受挫了,他就立刻开始以各种方式进行反攻。在那个时候,如果你越是想跟他讲道理,他就越是不跟你讲道理;你越是想跟他把话说清楚,就越是说不清。
自从发现这些之后,她便开始学会了让步。当然,确切地说,并不是让步,而是不得已之下别无选择的妥协。
但妥协归妥协,并不代表她看到梁墨渊的反攻时真的没有情绪。那些情绪,或轻或重、或浓或淡,但从未真正消失过。它们就在那里,不回想也罢,一旦回想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后来,冯紫云用艺术家的通病来解释这一切,试图让自己好接受一些,也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毕竟,梁墨渊常年制砚,以砚为伴的人,所有的情感都在一方砚身上。可是砚是物,而非人,砚是没有感情的,所以这也导致常年与砚相伴的梁墨渊共情能力相对弱一些。而他以为的感情,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感情,而不是与人相处的感情。
冯紫云和梁墨渊结婚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大的感触则是:和艺术家结为夫妻,或者说选择一个艺术气息太浓的人相伴,是要付出代价的。
从古至今,这世间的才华与世俗都难以彼此相融。
从古至今,人间烟火与诗和远方也难以相互交织。
所以,她只能尝试独自将那些情绪慢慢消化.....假装一切不曾发生,假装一切都不过去了,假装他的那些缺点和坏毛病跟自己毫不相干!
但是,她的这些妥协或是自我开解,在不见梁墨渊的时候倒也还好,一旦见面了,很多情绪都会被突然勾起来。
就如此刻,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梁墨渊,突然就很想跟他吵架,想一下子把曾经的那些负面情绪以及那些一直想讲清楚却无论如何都讲不清楚的问题,一股脑地都给解决掉!
然而,就在她的内心戏整激烈的时候,梁墨渊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当他发现冯紫云神色中的不对劲儿时,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她能听出他是在讲笑话,他想用这种方式逗她笑,就像刚认识那时一样。
但此刻的冯紫云,根本不想笑,也根本笑不出来。
此刻,厨房里刚刚煲上的中药散发出阵阵酸苦的味道,但酸苦味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些独特的清香......
中药味儿还挺好闻的......梁墨渊突然又来了一句,见冯紫云仍然没有反应,他又加了一句,紫云,辛苦你了。
冯紫云这才开口:我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的。煲个药而已,有什么好辛苦的
冯紫云此言不假,她在这世界上活了五十多年,做过太多事了,也取得了一些成就,这其中的任何一项随便拎出来,似乎都比煲药更有价值。
煲药......是专门为我煲的药,所以我还是得谢谢你。梁墨渊说罢,神色里颇有几分感慨。
冯紫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也出现了和梁墨渊相似的神色。
紧接着,她开始非常认真地想,她专门为梁墨渊做过的事,到底还有哪些
但想来想去,除了给他买衣服,其他的还真想不起来。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这些年他们分居两地,就算偶尔聚到一起,她烧菜做饭,也是一大桌子的人,并不是为梁墨渊一个人做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梁墨渊竟然还在这件事是较上劲儿了!
是的,较劲儿!
如果他不是刻意数着记着,就不会在这个点儿上把这句话说出口。
冯紫云想到这些,仍有些生气。毕竟,梁墨渊专门为她做的事,也是少之又少,甚至她都想不起一件来。
此刻,她再次想跟他好好讲讲道理,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今天你去看中医,医生怎么说
说我需要疏肝理气,你看那些柴胡、青皮、香附、白芍、佛手不都是疏肝理气的药吗梁墨渊说。
医生没说点儿别的什么冯紫云问话间,人已经在梁墨渊对面坐了下来。
她从茶几左边的位置拿出一盒凤凰单枞,然后又将那套功夫茶具给挪到了茶几中央的位置。
凤凰单枞,产自广东潮州,味道清香独特,口感极佳。
潮汕人冲泡工夫茶是很讲究的,从洗茶具到冲泡,甚至是饮茶,都有极为规范的步骤。
由于冯紫云并非潮汕人,所以在冲茶的时候,将很多步骤给省去了。
她将水煮沸之后,依次茶具杯冲洗干净,然后放上茶叶。
当她将烧开的沸水缓缓倒入茶具中时,一股蜜兰香气便从腾起的水雾之中飘了出来,在蜜兰香中隐约还带着桂花和玉兰的香气......
这味道,还没品尝,就已经让人很是陶醉了。
冯紫云倒了两小杯,将其中一杯端到梁墨渊面前放下: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梁墨渊端起茶杯,品了品,然后点了点头:甘润、醇香.....你这里的好茶就是多,我在肇庆很难找到这么好的单枞。
你经常来,就经常能有好茶。冯紫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道,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哎哟,中药估计煲好了!梁墨渊突然说。
冯紫云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站了起来,朝着厨房赶去。
去了厨房之后,发现中药汤刚开始沸腾,她把火调至文火,盖上盖子继续煲。
当冯紫云再次走到客厅的时候,梁墨渊已经又冲好了一壶茶。
此刻,正在往她的杯子里斟茶。
冯紫云坐下之后,说:你提醒得倒是挺及时的,刚才如果是去早了,药汤估计还没开始沸.....我去的时候刚好,慢火再煲二十分钟,就可以了。
对了,医生就给你开了这些药,没别的冯紫云抿了一口茶之后,又问。
梁墨渊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别的.....哦,说让我平时不要总是一个人待着,让我有空多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心情好了,身体也就跟着好起来了。
我觉得医生说得对。冯紫云说,你整天待在工作室,那间屋子在一楼,采光不好,人在里面待久了,心情也容易不好。心情不好,身体也跟着不好,各种小病小痛就是这样来的。要不这样吧你就算制砚,也不用整天待在房间里,可以找个宽敞明亮的地方。换个环境,并不妨碍你什么,你觉得呢
搬出来不行。梁墨渊说,搬出来之后,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有些细活儿,就是要在封闭的空间里全神贯注地去完成,差一点儿都不行。
但是你总不能为了制砚,把自己的健康给搭进去了吧冯紫云说,人活着,就这么一条命,你自己不好好珍惜,谁也帮不了你。
我的命是我的命,端砚也是我的命。梁墨渊说,如果用我的一条命换回另一条命,我觉得也值了。
梁墨渊说的这番话,让冯紫云有些无语。
但梁墨渊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故意说道:人来到世上,总得做点儿事情,总得成就点儿什么。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制砚还是可以的,而且我也喜欢这一行。我只有在制砚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我活着是有价值的。
可是人活着不只是为了有价值,还得感受到幸福、快乐,对吧冯紫云问。
如果我不制砚,就找不到我活着的价值。找不到我活着的价值,我还怎么开心快乐梁墨渊问。
你就是个杠精!冯紫云多少有些不悦。
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想抬杠。梁墨渊说,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让我整天闲着,去喝茶、去逛街,我没多大兴趣啊。我这个人,衣服够穿就行,再有口吃的,就很满足了。我对物质方面真没啥大追求,对享乐也不感兴趣。我活了快六十年了,发现也就制砚能让我提起兴趣来,如果把我这个爱好都剥夺了,我还能有个什么盼头
冯紫云想了想,才说:你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就好比你天天喝白粥,偶尔喝一口鸡汤,就会觉得鸡汤味道鲜美。但如果你尝都不尝,就永远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白粥更好的东西。
紫云啊,我都六十多了,你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梁墨渊说,我每天制砚,活得开开心心的,你们总觉得我这样活着不好......我自己的感受,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们说的,都是你们的猜测,都是你们根据自己的爱好来评判我。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总是活在过去,你要去体验一些新的东西,多培养一些新的兴趣,这样的话你可能就不用吃中药来疏肝理气了,你肝好了,气也顺了......冯紫云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梁墨渊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觉得幸儿这孩子怎么样
挺好呀。梁墨渊有些心不在焉。
我也觉得挺好。冯紫云说,长相好、有文化,家庭也不错,爸妈都是文化人,而且修养不错。咱们把人家从广州弄到肇庆,家里人一句不好的话都没有,都表现得挺支持。我觉得他们能做到这一点,挺难得的。
你看你.....又是在变着法子说我。梁墨渊说。
冯紫云觉得有些无厘头:我怎么就变着法子说你了呢我不是明明在说幸儿吗
幸儿去肇庆,是因为我。因为我让阿伦回去,她才跟着一起回去的。梁墨渊说,不过她现在在肇庆也好好的,我们也没必要想太多。
冯紫云又有些不悦,但还是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我刚才的意思是她去肇庆不容易,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到别的地方定居,能适应下来,我都没想到。
这倒是的。梁墨渊说。
冯紫云看着梁墨渊,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再次开口:我觉得啊,以后无论我说什么话,你都尽量不要往坏处想,好吧我这个人你也了解,性格明朗,有什么话都直接说了,而且会把话说透。如果这样你都能往别处想,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跟你沟通了。
梁墨渊点了一下头:嗯。
药应该差不多了。冯紫云说罢,人已经站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她到了厨房之后,一边开始倒药汤,一边颇有些感慨。
这一次,算是她跟梁墨渊十多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了。虽然中间多少有些不愉快,但没有争吵。
如果说这次沟通算是愉快,那自然算不上。
但,经过这一次沟通,她感觉自己的某些心结,竟开始有了慢慢消散的迹象。
夫妻之间的感觉,就是这么微妙。
.......
当唐幸儿带着梁卓伦回到家时,王茹枫刚刚录完一期网上节目。
看到梁卓伦来,多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则是欣喜:阿伦来了
是的阿姨,刚在路上看到有新鲜的黄樱-桃,就给您带了一盒。梁卓伦说话间,将那盒水果送到了王茹枫的面前,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喜欢黄色的车厘子。
哎呀,谢谢谢谢......王茹枫连续说了好几声谢谢,才接着说,我经常去水果店找这种黄色的樱-桃,又鲜又甜还特别有樱-桃味,但总是找不着。想不到你今天竟然帮我找着了,真的太开心了。
阿姨喜欢就好,我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梁卓伦话还没说完,客厅门便打开了。
唐骏荣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捧着一摞书。
看到梁卓伦的时候,他立刻笑了:阿伦
叔叔,您回来了梁卓伦连忙走到唐骏荣身边,将他手里的那摞书给接了下来,这么多书呢
对,刚逛书店,看中了几本。唐骏荣一边换鞋子,一边说道,我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现在的年轻人看书都是用手机,有的还专门买个什么读书的阅读器,我还是老习惯,喜欢看纸质书。周末的时候,天气好,我就在阳台上,冲壶茶,一边看书一边煮茶,那感觉.....别提多妙了!
叔叔果然好有雅兴。梁卓伦说话间,看了看那几本书,分别是:东坡乐府《古文字学导论》《蛋先生的学术生存》和《陶渊明集》。
唐骏荣回到家之后,便说要去写毛笔字。
王茹枫见状,打趣道:你上学的时候是个书生,现在快六十岁的人了,还是个书生。
之前是小书生,现在是老书生。唐骏荣说,书生有什么不好看书写字,总比打游戏喝酒强,我就觉得我这样挺好。
我也觉得你这样挺好。唐幸儿很快附和道,现在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要找我爸这样的男生当老公,可惜太少了。我能找到阿伦,算是我幸运。
梁卓伦一听,连忙说:我可没那么好学,我在这方面能赶得上叔叔的70%,就已经很满足了。
梁墨渊听罢,笑了两声,说:来......阿伦,到书房来,让你看看我最近的书法进步了没有。
好。梁卓伦捧着那一摞书,便跟着唐骏荣往书房走。
我也要去。唐幸儿紧跟梁卓伦的身后。
然而,她刚迈开步子,就被王茹枫一把给叫了回来:跟妈妈一起学做饭。
我会做饭。唐幸儿说。
就是知道你会才叫你,如果你不会,我才懒得叫你。王茹枫说。
那你又说让我学做饭唐幸儿说话间,人已经折了回来,走到了王茹枫的身边。
做饭也是一门学问,只要你想学,永远都有得学。王茹枫说话间,便拉着唐幸儿走到了厨房里,今天你就跟我学做糖醋排骨,这道菜你小时候就爱吃,但还不会做。
糖醋排骨,是唐幸儿最喜欢的一道菜。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吃糖醋排骨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刚上小学三年级,放学回来之后,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问今晚吃什么王茹枫将刚刚做好的一碟糖醋排骨放到餐桌上,没来得及回答她,就立刻进了厨房继续做其他的菜。
当时的唐幸儿看着那个白色圆形瓷盘里糖醋排骨,琥珀色的糖衣在等灯光下闪闪发光,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简直太好吃了!
外酥里嫩,吃了一口就忍不住想要吃第二口第三口,吃了一块就忍不住想吃第二块第三块。
当王茹枫端着刚炒好的百合肉片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满手满嘴都是糖色的唐幸儿,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她想生气,可看着唐幸儿那可怜巴巴又无比满足的小表情时,竟没忍住笑了。
但那一次,王茹枫在饭后,还是特地给唐幸儿来了一次思想教育,比如吃东西之前要征求家长意见,要懂得分享,等等。
唐幸儿至今仍记得她被教育之后所说的话,那叫一个诚实又可爱。
她说:妈妈,我不是不想分享,我一开始只想吃一小块儿的,但是谁知道糖醋排骨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根本停不下来。我吃到一半的时候,还想着给爸爸妈妈一人留两块,但是吃着吃着就不够了。我就想着给爸爸妈妈一人留一块,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然一下子全吃完了......
她说罢之后,见王茹枫一直不停地笑,于是又说:不过妈妈你放心,我下次一定不会一个人把一整盘糖醋排骨全部吃光的,我一定会给你和爸爸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