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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藏拙的第二层意思
梁卓伦收到梁咏梅的银行账户之后,立刻给她转了二十万,确认梁咏梅已经收到,他再一次忍不住地去想,梁墨渊到底因何被骗。
他想过找冯紫云了解一下情况,比如梁墨渊到底和什么人有经济往来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太妥当。虽然他们是夫妻,但夫妻之间因为经济问题而影响情感的大有人在。
更何况,梁墨渊这笔钱还是不明不白地就转出去了。
如果问问她认不认识魏青呢似乎也不太合适,万一这里面有什么渊源......
梁卓伦想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觉得,直接找梁墨渊摊牌最好,免得弯弯绕绕兜了一个大圈子,重点问题没解决,还绕出了一些旁枝末节的小问题.......
梁卓伦想到这些,直接去了梁墨渊的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锁着。
不过,梁墨渊平日的去处很简单,要么在书房,要么在工作室。不在书房,基本都是在工作室。
梁墨渊此刻确实在办公室,但并不是在雕刻端砚,而是坐在那方端砚面前愣神儿,而且神色极其凝重......
以往,梁卓伦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先询问一番,比如: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但这一次,梁卓伦看到梁墨渊这番模样,很平静地走了过去,问:爸,你爸我姑转给你的二十万,转给谁了
梁墨渊听到声音,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转过身,看着梁卓伦,眼睛里明显有些疑惑。
梁卓伦的神色和语气依旧平静,再次问道:我姑前阵子转给你二十万,就是在你第一次去云南的时候吧。后来呢,你把钱给谁了
梁墨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未动,怔怔地盯了梁卓伦好一阵子,才说:你姑的钱,我会还的。
梁卓伦走到他的对面站定,此刻,隔在他和梁墨渊中间的是端砚上的那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青鸟......
我已经替你还了。梁卓伦说罢,没给梁墨渊反应的机会,很快又问,你把那二十万给谁了
梁墨渊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梁卓伦,像是拒绝回答,又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梁卓伦心里清楚,一个问题,梁墨渊能考虑这么久,就说明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魏青是谁他问。
梁墨渊虽然身体仍是一动未动,但眼神明显变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处心积虑地犯了错突然被人抓个正着一样.....
魏青为什么问你要钱梁卓伦又问。
梁墨渊仍旧没有说话。
梁墨渊这个人有个特点,有的人犯了错,通常会找个理由帮自己圆过去,或者直接说谎,并且把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
但梁墨渊不是,他很少说谎,就算偶尔说一次,也是漏洞百出。
所以大多时候,他面对别人的质疑,要么实话实说,要么保持沉默。实话实说的,通常都是小问题;保持沉默的,通常都是别人听了难以接受的。
从梁墨渊现在的表现来看,这个问题非同小可。
梁卓伦本想继续问的,但想到再问下去,梁墨渊大概率也是以沉默进行对抗,他还是决定改个方法。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说:爸,我知道你的为人,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干什么坏事。但是越是你这样的老实人,就越是容易被坏人盯上。加上现在骗子套路多,而且骗局高明,很多人千防万防都防不住,就算真的被骗了,也很正常,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关键是被骗之后,要吸取经验,下次不被骗.....
我没有被骗!梁墨渊终于开口了,语气生硬。
梁卓伦正准备继续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梁墨渊又开口了:人家套路多不多,又都是些什么套路,跟我没关系!我这个人就很简单,压根儿也不懂得社会上的那些套路。人家如果真仍了个套给我,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进去。只要我不走那条路,就不可能被骗。
梁卓伦顿了顿,觉得还是问出来的好:你既然没有被骗,那二十万去哪儿了
你刚才不是说了转给魏青了。梁墨渊说。
梁卓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总得告诉我,魏青是谁吧还有,你为什么要转钱给人家
梁墨渊沉默了半分钟,才说:我也不是傻子,我给人家转钱,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梁卓伦再一次有些想要发火,同时也再一次意识到冯紫云这些年的不易。
他突然发现,之前梁墨渊脾气倔,甚至是不愿讲道理,他都能包容,一方面源于他和梁墨渊之间没有发生直接冲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一直认为梁墨渊处于弱势地位,因此从心理上对他有种保护,生怕他受到委屈。
这段时间,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和这样一个人沟通,到底是多么的痛苦!
他没再继续问,沉默片刻之后,便从梁墨渊的工作室里走了出来。
只是,他的心情很不好。
之前,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第一个想要找的人,就是唐幸儿。
但是很奇怪,他这一次第一个想要找的人,竟然是冯紫云。
原因很简单:冯紫云也曾承受过同样的痛苦,冯紫云也同样了解梁墨渊,若是这个时候找冯紫云吐槽,肯定能得到她百分百的理解。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找冯紫云吐槽,对于她和梁墨渊的关系,会不会是雪上加霜甚至是会成为新的矛盾导火索
所以,他最终还是找了唐幸儿。
当时,唐幸儿正在五楼的露台上写作。
旁边的那一面蔷薇花墙,已经爬满了蔷薇的藤条,藤条上已经有一些粉色的花-苞儿了......
梁卓伦走过去之后,看到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笔记本的屏幕,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一段文字,很快在她不断跳跃的指尖下诞生了:如果说为了应试教育而学习的学习是反人性的话,那么根据自己的兴趣自主学习,则是顺应人性的。前者,在当下的社会人才选拔机制中更容易胜出;后者,则更有可能让自己成为某一方面的卓越人才。哪种学习方法更好,难有定论。因为无论哪一条路,都有无数人在赛跑,关键看你能否跑得快而持久......
她写完,伸懒腰的间隙,冷不丁地看到梁卓伦,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梁卓伦,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不正常吗梁卓伦这才绕到她旁边。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唐幸儿有点哭笑不得,之前看过一个视频,一个人大半夜的出来上卫生间,突然看到穿着白色衣服的太太,吓得半死......
我是怕打扰你,才不声不响的。梁卓伦说,放心,如果大半夜,我不可能站在你身后。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那么坏。大概是刚才受了点儿小惊吓,唐幸儿并没能及时发现梁卓伦神色中的不对劲儿。
你怎么在写应试教育这个主题了梁卓伦问。
唐幸儿说:也不算主题吧,写了一个关于支教的题材。因为前阵子认识一个朋友,正在山区支教,我挺意外的。毕竟她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突然去了偏远的山区,我当时差点儿没惊掉下巴。
也不奇怪,也许人家突然想体验另一种人生。梁卓伦说。
确实,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会有不同的选择。唐幸儿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过多的解释,而是很快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梁卓伦,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优秀的作家,即便是在写喜剧,也带有悲观色彩。
梁卓伦想了想,然后在唐幸儿身边坐了下来,才说:很正常呀,因为作家的思考往往比一般人更深-入。看透世事、参透人性,却又难以超脱,容易产生理想和现实的矛盾,矛盾越大,越是容易造成内耗。
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古人会讲‘藏拙’。唐幸儿似乎有些感慨。
梁卓伦说:藏拙,是为了不锋芒毕露。
唐幸儿说:你说的,是藏拙的第一层意思。藏拙的第二层意思是,当你意识到自己把什么都看透的时候,就要让自己的思想往回收一收。要不然,就会进入思维的另一维度,导致的结果就是没人能理解你,你最终也会将自己从人群中孤立。有时候,并不是别人孤立你,而是你自己离群索居。因为自己发现了自己跟大众的不同,又不愿强行融入,最终导致了这么一个结果。
梁卓伦听罢,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唐幸儿好一阵子,才说:幸儿,你是不是又有些伤感了
如果说容易伤感,是作家的通病。那么,唐幸儿也未能幸免。
尽管她看起来乐天派,似乎每天都无忧无虑,但伤感这个东西,在她的生活中出现的频次并不算低。
也许正应了那句话,一个人思考太多,就会沾染上一些因过度思考带来的附加病症。
梁卓伦见唐幸儿没有立刻回答,又问:你是不是因为来到肇庆,离开了之前的那些朋友,有时候会觉得孤单
也不全是吧。唐幸儿说,我在广州的时候,很多时候也是一个人啊。
那不一样。梁卓伦说,你在广州的时候,想找朋友的时候,随时可以找到。在肇庆,想要找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梁卓伦本想找唐幸儿倾诉心中不悦的,却不想,到了她面前之后,竟变成了他来了解她的心思。
只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心中的那些不悦,好像也消散了不少。也许是因为话题的转移,情绪也随之转移;也许是因为和恋爱交谈,本就是一种治愈。
唐幸儿也一样,说着说着,伤感情绪就消散了。
梁卓伦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关于梁墨渊的那些事,不是不想说,而是没必要说了。
唐幸儿还特地给梁卓伦看了她刚刚拟好的一份《墨云堂端砚厂员工考勤方案》。
这份方案,包括员工工作日的考勤和打卡要求、迟到和早退的处理方式,以及请假的程序等。
梁卓伦有些意外:你怎么突然想到做《墨云堂端砚厂员工考勤方案》了
唐幸儿想将前阵子梁卓伦去云南时,端砚厂的部分员工未能按时上班的事告诉梁卓伦的,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
她说:我觉得任何一家公司或者是工厂,如果想要稳定运行,肯定是要有秩序的。但是秩序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形成的,要有相应的制度去约束。
梁卓伦一边继续看那份考勤方案,一边点头:确实是。
唐幸儿问:你肯定早就想到要制定考勤方案了吧为什么没有制定呢
梁卓伦看完了那份方案的最后一段,才坐直了身体,说:因为端砚厂的那些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周围村子里的人,他们平时虽然也挺忙,但多少有些散漫,没有被严格地约束过。我就担心,一开始就给他们严格的约束,他们会接受不了......
唐幸儿听罢,不禁有些纳闷儿。
她本以为,梁卓伦之所以没有制定考勤方案,是因为端砚厂开张之初,有太多事要忙而无暇顾及。
却不想,梁卓伦之所以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是因为他比她更了解这里的情况。
幸儿,虽然我之前也有自己的考虑,但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挺对的。有些事没及时去做,拖着拖着,习惯就形成了。习惯一旦形成,再想去改,就真的很难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唐幸儿问,是现在开始考核还是再缓一缓
梁卓伦笑了笑,说:先征求意见,也给他们看一看你的这份考勤方案,如果没有异议,就让员工签名,然后执行。
......
就在梁卓伦一直想搞明白梁墨渊是否被骗,又因何被骗这件事时,梁墨渊竟在两天之后主动交代情况。
只是,在主动交代情况之前,梁墨渊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差点儿没把梁卓伦给绕懵了。
这天,梁卓伦刚从端砚厂下班回来,经过梁墨渊书房时,就被梁墨渊给叫到了书房内。
梁卓伦在书桌前坐下之后,梁墨渊指了指一直摆在书桌上的那方端砚,问:阿伦,你看这方砚,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梁卓伦看了看那方砚,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天青色的荷塘,泛起月白色的涟漪。砚额处半卷荷叶,犹如被初夏的微风掀起的一角青衫。一枝并蒂莲凌波而立,左萼垂露欲语,右瓣粲然尽展,花叶间似有暗香浮动......
特别之处梁卓伦并没发现这方砚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又问,就是因为它是一方残砚
梁墨渊笑了笑,说:残砚太多了,我制砚几十年,经手的残砚那可太多了。
那这方残砚,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梁卓伦说话间,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一行小字上:七星映湖水,墨迎紫云归。
他见梁墨渊一直没有说话,终于问出了他一直很想问却又没有机会问出口的一个问题:爸,这方端砚不会是我妈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为什么这么说梁墨渊问。
梁卓伦说:七星映湖水,墨迎紫云归。墨,是你的名字,紫云,是我妈的名字.....你一直在等我妈回来。这样解释,没有错吧
还有,这两行字是最近才雕刻的,可见这个心思是在不久前突然产生的。
不过,这句话,梁卓伦并没有说出口。
梁墨渊并没有回答梁卓伦的问题,而是讲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段往事。
梁墨渊说:我跟你妈很久就认识了,她刚认识我那会儿,我就已经开始制砚了,而且在肇庆小有名气。她那个时候,大专刚毕业,在一所中学当老师。有一次,肇庆文化局让我去她们学校讲解端砚知识,我讲完了之后,她就来找我,说她也有一方端砚,不过被摔碎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雕得好看......
梁墨渊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似乎闪着光,整个人都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你妈那个时候人漂亮,也爱漂亮,不懂端砚,但却希望能把一块残石雕得漂亮。我当时看了看那块还没有经过打磨的原石,就跟她说,给我一周时间,我肯定可以雕得好看。
梁墨渊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味过去的时光。
待他放下茶杯的那一刻,梁卓伦问:后来呢
梁墨渊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那方砚:后来,不就有了这个吗当时,我把这方砚雕琢好,又包装了一下,送给她,她打开一看,脸都快笑成一朵花儿了......一个劲儿的说我有才华。
后来呢你们就因为这个在一起了梁卓伦问。
梁墨渊竟然脸红了,点了一下头:嗯。
梁卓伦看着梁墨渊那泛红的脸,不免有几分感慨:这些年,梁卓伦只要一见到冯紫云,都恨不得吵上几句。但现在一提起当年的恋情,他竟然还会老脸泛红。如果说这是爱情吧这份儿爱情有时候着实让人难受;如果说这不是爱情吧这老脸突然一红的样子,在这个真情不足智商过剩的年代能有几个
就在梁卓伦思索间,梁墨渊再次开了口:我没想到,她竟然一直把这方端砚收藏着,在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又把这方砚和嫁妆一起带过来了.......
把你们的定情信物随身带过来,这也挺好的。梁卓伦说话间,心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梁墨渊到底想跟他表达什么难道是为了表达他对冯紫云的深情或者说,想让他在冯紫云面前多说说他的好话
想到这些,梁卓伦说:爸,如果你以后脾气能改一改,你跟我妈的关系,肯定能比现在好很多。你人挺善良,就是脾气太倔......
梁卓伦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墨渊给打断了:我跟你妈关系好不好,跟我的脾气没啥关系。
梁卓伦有些无奈:怎么能没关系呢夫妻之间的每一次争吵,都相当于是在消耗情感账户......
怎么还突然弄出个情感账户了梁墨渊似乎对情感账户这个词有些嗤之以鼻。
不过也正常,除了端砚,他似乎多很多东西都嗤之以鼻。
只有聊起端砚和端砚相关的事,他才可能两眼放光、滔滔不绝。
但梁卓伦还是想好好跟他讲一讲,到底什么是情感账户。
梁卓伦说:情感账户是心理学上的一个概念,后来也延伸到人际关系学。比如说,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情感,就相当于一个共同的账户的存款,每一次良性的互动,就相当于是在往这个账户里存款,但每一次消极的互动,就相当于从这个账户里取款。存款越多,感情越好;存款越少,感情就越差。如果透支,就相当于感情破裂。
梁墨渊听罢,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给我讲心理学干嘛我也不爱看心理学。
就是因为你不爱看,我才要跟你讲清楚。有些东西,你有必要懂一些。梁卓伦说,你们夫妻之间每一次吵架,都相当于在支出账号余额。而你们这些年,有没有良性的情感互动,里面的余额本来就少,如果成了负数,就真的......
后面半句话,梁卓伦没能说出来。
就在他刚停下的时候,梁墨渊就问:就怎么了就崩了
梁卓伦脱口而出:总之,你不要觉得你们之前有很好的情感基础,后来怎么样都行。情感是需要经营的,夫妻之间更是如此。
我刚说过,我跟你妈的感情突然变得不好,不是因为我跟她吵架什么的。梁墨渊语气笃定,我跟她感情出问题,是注定的。
怎么就变成注定的呢梁卓伦觉得,梁墨渊又在破罐子破摔。
梁墨渊的这种态度,梁卓伦不喜欢,冯紫云更不喜欢,就连初来乍到的唐幸儿,有时候都觉得难以接受。
就在梁卓伦想要好好跟梁墨渊讲讲道理的时,梁墨渊突然叹了一口气:如果那方砚没有丢,我跟你妈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梁卓伦一听,觉得奇怪,于是问道:砚什么砚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心里还忍不住犯嘀咕,觉得梁墨渊是故意避开主题,顾左右而言他。
梁墨渊沉默了好久,才回答:天作之合。
梁卓伦听罢,立刻愣住了:天作之合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梁墨渊在工作室精修雕琢了十余年的那方巨型砚......
爸,《天作之合》不好好儿的在你工作室里呆着吗怎么说丢了呢梁卓伦问。
梁墨渊轻叹了一口气:工作室里的《天作之合》虽然好,但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为了弥补遗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