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运转周天后,那少年却已温柔地将她背起。
他报上姓名道:“我叫燕决明,是天衍宗的外门弟子,送你去药斋那边吧。
”南星伏在他清瘦的背上轻声应下,外门弟子中许多都从杂活做起,比如采药晾晒、编修典籍等,出现在此处倒也合情合理。
他们相谈还算契合,闲聊着还未走出多远,忽见天边一人御剑而至,惊起满山飞鸟。
南星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她不会再理这个混蛋了。
前世穿心那一剑的寒意,仿佛还凝在骨髓里。
彼时人妖势同水火,南星勾结异族放跑妖王,谢兆光身为道首清理门户,她认。
可是刚才谢澄这厮竟又险些害她丧命。
南星真是觉得这家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孽缘,只要靠近他就会遭遇不幸。
为了世界和平,最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南星决定和谢澄保持距离,最好不再来往。
看见浑身是血的南星,谢澄脑海一片空白。
他慌乱从储物腰带中倒出七八个瓷瓶——回元丹、生肌膏、还魂散……莹润药丸滚了满手,一股脑地想塞给南星。
可南星冷哼一声便扭过头去,趴在燕决明背上不肯再理他。
谢澄这才正眼打量起背着南星的人来。
肤白,丹凤眼,五官柔和,穿着白色的外门弟子服饰,看着就是温顺老实人。
他并没有把陌生弟子放在心上,径直伸手就要把背上的南星接过来。
谁料燕决明身形一闪,竟让他扑了个空。
谢澄再去看他时,燕决明却像无事发生一般,稳稳背着南星向前走,全然不顾及谢澄。
“我送她回去。
”谢澄不得不开口把人拦下,他莫名心慌,总觉得如果现在不能把南星哄好,以后就再难挽回了。
谁料南星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燕决明侧首,露出个浅淡的笑抢先回答:“不必麻烦这位师兄,我刚好要去药庐交差。
”仙门规矩向来如山,外门弟子见内门人需执礼。
谢澄眉头微蹙,他虽厌烦仗势欺人,却更不惯被人违逆。
富者必骄,贵者必傲。
谢澄在南星面前处处被压制,可面对外人,取而代之的是世家天骄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威仪。
他将纯钧别回腰间,抬手再次拦住燕决明道:“把她给我。
”燕决明却把南星往背上轻托,以确保她待得更舒服些,眨了眨浅褐色的眼说:“师兄,南星又不是个物件,什么叫给你呢?”谢澄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的下一瞬,南星就从燕决明背上跳下来,轻咳几声翻了个白眼说:“你俩在这里多磨蹭一会儿,不等走到药斋我就痊愈了。
”“算了,我自己去。
”说罢便从储物锦囊中掏出那枚麒麟黄玉佩,抬手丢给谢澄。
“你就是靠这个找到我的?我不需要这样的关照。
”终于把这个烫手山芋物归原主,那种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的感觉,会让她喘不上来气。
谢澄紧攥着手里被退还的玉佩,低眉敛目,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他沉默着将那些灵丹妙药放在南星脚边,最终把玉佩重新系回腰间,转身离去。
南星看着地上那些价值不菲的丹药,终究还是仔细收进锦囊。
她想着,改日定要寻个机会,将这些尽数归还谢家。
燕决明盯着谢澄远去的落寞身影,好奇地问南星:“他就是那个最有可能当上谢家家主的谢澄吗?”谁料南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最后笑道:“你可以追上去问问。
”只见燕决明一愣,没有被这话里的锋芒刺痛,“我只是好奇,不方便说也无妨的。
”寻常外门弟子又怎么会刻意挑衅内门中人,更别说他还隐隐识出谢澄的尊贵身份,胆大包天到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可到底算她的救命恩人,哪怕心中疑窦,南星还是温和地对燕决明说:“明日我去药庐寻你。
”说完便转身,选了条与谢澄背道而驰的小径离开此地。
等她疗伤完毕回到沈酣棠居住的未央殿时,天已完全黑下来。
南星将今日种种尽数隐瞒,只说自己想出去晒太阳,没想到一时迷了路,这才耽搁至今。
不知沈酣棠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一向严苛的沈去浊松口,默许南星住进未央殿。
虽说南星其实无所谓和谁住在一起,也怕日子过得太悠闲,会磨掉自己的斗志。
可架不住沈酣棠再三要求,便也安心在这里住下了。
谁知夜深时分,沈酣棠竟抱着锦被溜进偏殿,非要与她同榻而眠。
“舅舅说蜀州有妖兽暴乱,门内诸多长老都忙于此事,新弟子的教习问题还没着落呢。
”南星手上替她整理着被褥,闻言动作一顿:“那我们难道要自行修炼吗?”“不知道,说不定会让师兄师姐来教我们,可千万不要是柳允儿啊。
”沈酣棠趴在桌子上频频叹气,似乎心事重重。
二人叽叽喳喳说了半宿的小话,直到沈酣棠困得眼皮子打架昏睡过去,南星这才给她盖上被子,又走到窗边吹灭烛火,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发起呆来。
夜色催更,晚晴风过竹。
一人坐在问仙岛最高峰的峰顶之上,长袍迎风翻飞。
他见未央殿中灯火熄灭,这才半躺在山石上,看月华如水,普照世人。
“咚——咚——咚——”东方欲晓,早已整装待发的南星半拉半拽,终于把还在贪恋睡梦的沈酣棠唤醒,“今日是初次正式授课,万不能迟到啊。
”见她还是没反应,南星只好从架子上抓起那只肥鸟,凑到沈酣棠耳边喊道:“沈掌门说,你再不醒就把这只鸟炖了给你煲汤补身体。
”在鸟妖吓得嗞哇乱叫的求救声中,沈酣棠不情不愿地从床上滚下来,然后半爬着准备盥漱。
“南星,你跟舅舅说,我被妖怪抓走了,不能去晨训。
”哪有妖怪敢跑到天衍宗最中央抓人啊?听见沈酣棠为了不去修行连这等荒唐的话都编得出来,南星捂着脸没眼看,“我要敢这么说,只怕半个天衍宗都要倾巢而出了,你还是接受现实吧。
”拉着哀嚎的沈酣棠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大门闭合前进入学堂。
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
南星被眼前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震撼到,原来这天衍宗学堂之中还别有一番洞天,难怪能容纳全宗的弟子。
“我是你们的师长,皇甫肃。
”声音响起时,众人才发觉桃林深处有方石案。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端坐在那里下棋。
分明桌边无凳,他竟也稳稳悬浮在半空。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比头发还长的胡须,柔似流云,一直垂到老人脚背处,满堂弟子目光皆被牵系。
南星悄悄与沈酣棠耳语:“他没有被自己胡须绊倒过吗?”其实南星是真的好奇,岂料沈酣棠被这话逗得捧腹大笑,二人成功当选今年第一批被皇甫肃处罚的新弟子。
拿着手中写着“洒扫药斋三日”的黄色木牌,南星真是哭笑不得。
“天衍不比别宗,各道人才皆有,上一任天衍掌门少年游历时寻得此秘境,将其运回宗门。
又广征能人志士,传授千门百家绝学于秘境留影石中,以供弟子们随心修行。
”“须得认可,方见留影石的踪迹。
”“前日的入宗大会想必也明白规矩了,请自便吧。
”见皇甫肃又返回桃林独自弈棋,周遭其余弟子也都成堆儿地四散开来。
见大家都开始有说有笑,刚领了责罚的南星便放心询问:“天衍宗前任掌门去哪里了?为何鲜少听说。
”纵观两世,她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位举世无双的绝顶天才。
想要迁移秘境,必须得到此地意志的认可。
或许要打败其中所有的妖兽,或许是拿走某件意义非凡的宝物。
可无论通过哪种方法,都非常人所能做到。
说句“千古惟此一人”也不为过。
南星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她侧头见沈酣棠呆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星伸手在她面前轻挥,沈酣棠就像大梦初醒一般回神,额头上甚至还冒出冷汗。
“她……是我母亲。
”这是南星完全没想到的答案,见此地弟子众多,南星拉着沈酣棠往僻静溪畔行去,沿途留意着适合她们的留影石。
落花逐流水,幽兰浥轻尘。
南星寻了处青草柔茵,广袖轻扫,与沈酣棠并肩坐在溪边石上。
潺潺水声里,前尘往事渐次浮现。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舅舅陪在身边。
他们说母亲生下我后便病逝了,父亲也意外牺牲。
”“可我追问,他们也不肯说,我一直不知道父亲是谁。
”沈酣棠手绞着袖子,有几分茫然无措。
十五年来没有人可以与她分享埋藏在心底的彷徨,可面对南星,她却像倦鸟归林般,一股脑倾吐而出。
南星此刻还拉着沈酣棠的手,她们离得那样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跳动的脉搏。
那汹涌的悲怆如月下潮生,也将她浸透。
她不知道命运是不是惯爱捉弄人,她与沈酣棠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与经历,从天涯海角汇聚到此地。
一个生于仙门,享尽追捧与宠爱。
一个漂泊乡野,无拘无束倒也自由。
但冥冥之中,似乎就是有股斩不断的丝线把几人缠绕在一起,斩不断,理不清。
世人管这叫“缘分”甚至“劫难”,南星更愿意称为“知己”。
正因同是失怙之人,南星才能看到沈酣棠被娇蛮任性包裹起来的脆弱与善良。
她想找些有趣物什儿逗沈酣棠开心,手刚塞进锦囊,就摸到了成堆的灵丹妙药、黄符朱砂。
都是谢澄所赠。
今日他为何没来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