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光彻仙宫。
太湖的水面骤降,万千朵金叠玉莲次第绽放,竟在湖面架起一道触手可及的长虹,惹得前来拜师问道的年轻人无不惊叹连连。
饶是南星,也难掩惊艳神色。
天上人间佳景,太湖一瓢舀尽。
伴随着清唳昂扬破空,天衍宗掌门沈去浊脚踏镇坤环,赫然出现在湖心,“今日群英荟萃,添我瀛洲荣光,测灵大典正式开始。
”队伍中人都按顺序领到玉牌后,忽见靠近湖岸的问仙岛上空出现十把环列天际的交椅。
仙门七宗与三大世家的代表同时现身落座,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湖畔,霎时鸦雀无声。
十位尊者齐齐抬手结印,磅礴的灵力波动竟盖去金叠玉莲的华光,最终聚合成彩色的虹霓向湖心冲漱而下。
水雾氤氲处,古老的青石巨碑破水而出,上接霄汉,下临无地。
碑身青苔斑驳,古拙的字符歪歪扭扭,如稚童随手粗凿,却散发着苍茫道韵。
测灵碑封印解除,紫裳金带的少女自沈去浊身后娉婷走出,她头顶飞仙髻,正是梳妆后的沈酣棠。
“由我来为诸位道友演示测灵过程,烦请专心。
”沈酣棠收起素日的娇蛮,此刻盈盈有礼,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惟有南星瞧见,沈酣棠悄悄攥住袖角,擦去手心冒出的薄汗。
她回首望去,攒动的人头绵延到山门脚下,看不见尽头,心道不怪沈酣棠紧张,这般浩大声势下,稍有不慎便会贻笑大方。
沈酣棠已然飞落在测灵碑面前,她指着五颗深陷在青石碑中的宝石,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此碑乃上古神明造物,五色宝石分别代表‘兵、阵、乐、医、符’五道,可测人神眷资质。
”语罢,沈酣棠率身垂范,将手覆于测灵碑上。
眨眼间,一道玄光自迸现,象征兵道的黑色宝石便从碑身中弹出,如燕归巢般依附于沈酣棠掌心。
戈矛戟殳,刀剑斧钺,诸般兵戈皆属兵道,南星早见其挽弓之姿,倒也不觉意外。
只见沈酣棠匆匆诵完教谕,便似惊鸿掠影般遁回沈去浊身侧。
得到沈去浊赞许的颔首后,沈酣棠微微松活酸麻的手腕,竟透着几分如释重负的仓皇。
“你是几号?”谢澄适才已经搭话数次,他不知道南星是真的神游太虚,还是单纯懒得理他。
南星这才想起身旁还杵着这位煞神,她虽觉谢澄莫名其妙,但为了给前世的“未来道首”暂时留个好印象,南星还是挤出个笑道:“我在你后面排着,自然是九十九号。
”谢澄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正想找补说些什么。
“九十八号!”他抿唇暗恼这不合时宜的传唤,却见南星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方才的疏离淡漠一扫而空,竟显出几分生动的期待。
南星暗自思忖,能让天下第一神剑“轩辕”认主之人,究竟拥有何等惊世的兵道天赋。
向来心高气傲的谢澄,此时竟也为天赋的高低。
南星的身手那般矫健,倘若自己不敌她厉害,往后怕是更难入她的眼。
南星灼灼的目光盯得谢澄生出几分忐忑,直到召令第二次响起,他才御剑而起。
足下纯钧剑光华流转,如旭日初升,载着主人划破长空,向湖心疾驰而去。
南星耳尖微动,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那是谢澄吧,前些日子《黄莺小报》不是说他离家出走了吗?”循声侧目,是方才被她一棍撂倒的王氏子。
人间命脉尽握于三大世家之手,盐铁铸币这些营生盘根错节,与仙门的利益往来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也不知王、谢两家平素关系如何,出于谨慎,得罪过人的南星还是后退几步,借人群掩去身形。
“王进宝,《黄莺小报》三分真七分假,当个玩笑打发,你还真信呢?”“说了别叫这个名字!我是王十一!”“哎呀差不多,我看啊,这根本就是谢家放出的烟雾弹,好让他暗中寻找‘纯钧’剑。
”“要不说人家命好,有个惊才绝艳的兄长替他扫平障碍,结果出了那档子事情,他白捡个未来家主之位。
”“谢家可没有等闲之辈,变数多着呢,瞧好戏吧。
”几个王家子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活像一群争食的麻雀。
南星总算明白这传播仙门秘辛的小报为何取这样一个怪名,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了。
太湖中央突然爆开一团金色灵气,刺目的光芒令人难以逼视,周遭人群不约而同地扬袖掩面以避其锋芒,惟有南星倔强地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盯住风暴中心。
位于动荡漩涡眼处的谢澄似乎未受到任何影响,那些狂暴的灵气在他周身流转,竟似温顺的煦芒,仿佛本就与他浑然一体。
他悬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未触及碑面,一枚宝石已主动朝他飞来。
谢澄随手一握便将其抓住,肆虐的灵气风暴,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平息。
“奇才啊。
”沈去浊满眼欣赏,“测灵碑立世千载,从未有人能引动如此异象。
”谢家主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各派代表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盘算什么。
最后还是王家家主抚掌而笑,酸溜溜地打破沉默:“谢家后继有人啊,贤侄如今已是‘纯钧剑主’,如此天资,怕是连天衍宗的几位首徒都要黯然失色了。
”虽说三大世家中的神眷者大多都拜入仙门七宗修行,却从未有人能登顶掌门之位。
是机缘未到,还是另有玄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恐怕只有那些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才说得清了。
南星眉心微蹙,熙攘人群之中,无人发现她已僵硬多时。
不对劲,她为何能听到三姓七宗代表的私语?南星腰间锦囊里的下等黄符早已见底,前世在御灵宗短短五载,能学到的本就不多。
不依赖符文的咒术她所知有限,大都非此时境界可使。
“春鸢不律”她不便在人前施展,为防招致横祸,此刻只好不着痕迹地向僻静处走去。
太湖旁的百年银杏树后,南星唤出玉箫,正思忖该用何种符咒探查体内异状。
“吱吱——”什么动静?尖锐声响刺得耳膜生疼,她本能地捂住双耳,掌心却触到一团温热绒毛。
南星迅捷地并指横劈,却在命中目标前两寸险险顿住。
《万妖谱》有载:“菟首鼠身,顺风可聆千里之音。
”趴在自己肩膀上瑟瑟发抖的东西,分明就是她从王进宝脚下救出的妖兽“耳鼠”。
此刻这小家伙如兔子般的双耳耸动,将沈去浊等人的对话一句不落地传入南星耳中。
“九十九号在何处,召令过三便顺延下位吧。
”“你这个小妖胆子也太大了,这里可是天衍宗,我在你身上施加了一重蔽气符才暂时盖住妖气,被发现你会死很惨的。
”南星双手抱臂于胸前,教训着胆大妄为的小妖。
耳鼠抖动胡须,似乎有些心虚,它前爪着急地比划着,偏生修为尚浅口不能言。
南星实在不明白它的意思,只好将这些暂时记在心里。
“你怎么了?”南星的注意力都在耳鼠身上,竟没有发现从身后靠近的谢澄。
她暗道不好,左手下意识挡住肩膀,强装镇定地说:“我肩膀扭到了,无碍。
”余光扫过,肩头的小妖早已不见踪影。
南星故作轻松地活动了下肩膀:“我得赶快去应召了。
”随即脚底抹油般溜走,生怕谢澄发现端倪。
谢澄用靴尖拨开地上堆积的银杏叶,鼻尖微动,若有所思地靠在树干上。
他注视着南星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星没有灵禽,也不会御剑,更别说像仙门最强的沈去浊一般,有冯虚御风不借外力的本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抬脚踏上那道半透明的长虹,竟稳当地行走起来。
“王进宝,这是不是刚害你出丑那人?”“叫我王十一!还真是她,腰间别把玉箫,估计就是个攻击力不太高的乐修。
”王进宝因南星丢了只妖兽,若不是沈酣棠横插一脚,此事决不会就这样算了。
王氏子弟的声音实在太大,周遭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乐修多攻幻术或控制类道法,若无人相佐,单打独斗确实吃亏。
几个心软的修士已经摇头叹息,仿佛预见了南星待会儿的窘境。
南星却浑然不觉,她的注意力全被测灵碑上残缺的符文吸引。
谁料指尖刚触及碑面,象征乐道的紫晶石竟轰然弹出,原本的凹槽周遭居然浮现出裂纹,仿佛这宝石是强行挣脱逃出得一般。
南星也讶异不已,她自幼在琼花村里就有“铜锣嗓”的戏称,虽说南星不甚在乎,素日也是一笑置之,可真让她抚琴吹箫,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思及此处,南星决定不接受这块宝石,她正想抬手将其击飞,那宝石却惊慌非常地躲去测灵碑背面。
“不是吧,这丫头把乐道宝石吓跑了,哈哈哈——”王进宝的笑声戛然而止,银杏树下,谢澄正朝他走来。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从小被谢澄揍到大的经验告诉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谢澄看着王进宝仓皇逃窜的背影,并未追赶,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向湖心。
南星差点被气笑,心道我也没有强迫你出来吧,她将手再次覆上碑身,刹那间,黑白两道灵气自她脚下盘旋而起。
头追着尾,尾也是头,逐渐变化为阴阳两色鱼游弋不歇,终成八卦之形。
“兵符双修!”云层之上,数位代表惊呼出声,御灵宗掌门迦蓝更是霍然起身,又强自按捺着坐回原位,但双手紧攥着椅子,难掩焦灼神色。
最令人震惊的是,南星的兵道与符道不仅没有互相排斥,反而如阴阳共生般相辅相成,堪称百年难遇。
谢澄望着冲天灵气,嘴角刚扬起笑意,却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倏地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