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除了太子的抽泣声,寂静如坟。
文武百官,无论是哪一党的,此刻都瞪大了双眼,目眦欲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萧裴”。
最先参太子的陈中丞嘴唇哆嗦,打死都不敢相信这是太子能做出的举动。
骂他啊、怼他啊!端出太子孤高不驯的架子来啊!
哭惨算什么本事?!
而支持太子的老臣们,看着萧裴素来挺直如青松的脊背,此时竟孱弱佝偻,却都纷纷红了眼。
宁王一党得多过分!
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攻讦,让他们雄才大略的太子都不堪重负得倒下!
这群混账简直欺人太甚!
“陛下!”
首排的户部王尚书纵身出列,老泪纵横道:“太子夙夜不眠处理政事,才会病倒误了早朝!”
“有如此忧国爱民、勤政不怠的储君,乃是江山社稷之幸!”
“太子不能罚,反该赏啊!”
“臣附议!”鸿胪寺卿跟着痛哭流涕地大喝,“陛下,您难道忘了秋猎遇刺,太子救驾,胸口正中了一剑,此后身子便多疾痛缠身!”
“宁王,你只是瘸了腿,可当时太子却差点死了啊!”
“宁王如今咄咄逼人的问罪,又可曾为太子的身体着想过?”
“难道要太子倒下,耽搁了国事,宁王才肯满意否!”
“宁王居心险恶,到底意欲何为啊?!”
十余位官员齐刷刷跪下,双目猩红,以头抢地,恨不得将萧昱贤和那几个官员瞪死在当场。
萧昱贤脸都气青了,眸光越来越阴鸷。
这群老不死的,什么叫他只是瘸了腿?
他可是与整个皇位失之交臂!
陈中丞等人也都生生被这阵仗吓得倒退了两步,脑袋直发蒙。
不是,这本来就是太子迟到的事啊?
怎么就扯到他们宁王心怀不轨了?!
“荒唐……”陈中丞急赤白脸地想反驳,却收到萧昱贤恶狠狠投来的视线。
只好闭上嘴,暗骂娘腿子。
今日太子也不知道抽什么疯,一张嘴竟比小娘子还厉害,还哭哭啼啼不嫌臊得慌!
他再哭下去,怕是待会宁王都要被拉去打板子了!
而沈云殷趁着抹眼泪的间隙悄悄瞥了一眼,感叹这群老臣的攻击力,果然不俗。
软硬兼施,直让皇帝看她的眼神都愧疚缓和了不少。
皇帝确实想起了萧裴救驾那一幕。
他再不喜萧裴,也软了心肠,说道:“罢了,太子为江山社稷操劳,朕是看在眼里的。”
“廷仗就免了,太子要好生调理身子,至于春闱考官名单,就改日再呈吧。”
沈云殷闻言,低眉揉了揉眼泪,“儿臣遵旨,谢父皇体谅……”
到这里就该差不多了。
然而沈云殷没想到,自己隐忍擦泪的动作,看得王尚书等官员心口又是一阵抽疼,怒气只涨不消。
“宁王,你言辞凿凿,扬言太子乃摆架子故意耽搁朝政,陷太子于不义。”
“如今事已明了,王爷是否该给太子道个歉,澄清误会啊!”
萧昱贤嫉恨萧裴入骨。
让他给萧裴道歉,不仅是屈辱,还相当于折了他的脊梁骨!
萧昱贤眼中瞬间涌起了怨怼的厉色,看向开口的王尚书。
王尚书毫不畏惧地怒瞪回去,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够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列大喝,其虎步雄风,威风凛凛。
巧了不是,沈云殷也认得,正是楚芊芊的爹,骠骑大将军楚靖昌。
楚靖昌乃是跟随先帝的开国武将,老皇帝将他调遣回京后,又任他为从一品武官,统领京城禁卫军,负责皇帝和宫廷的护卫。
楚靖昌尽忠职守,不站队不结党,可谓深得皇帝信任,也是皇帝亲封的安定侯。
论官级爵位,沈家压楚家一头。
可论兵力实权,京城内的贵胄门阀皆不及楚家。
毕竟人家可是手握重兵,且管着京都内外,禁军都得听调遣,不好招惹。
最要紧的,楚靖昌曾救过太子的生母,文贵妃,是东宫妥妥的救命恩人。
而楚家的宝贝女儿楚芊芊,又是在太子心尖尖上的人!
王尚书几人看见楚靖昌,都只能狠狠噎了噎,隐晦地看了眼太子,等他拿态度。
但心里头都知道,只要楚靖昌出面,太子照例会卖他面子。
只可恨楚靖昌这个老匹夫,打着不能结党营私的幌子,对太子的态度含糊不清。
好处都拿了,浑水却不想蹚,也就太子能忍他了!
只见楚靖昌大步上前,先是虎虎生威地对皇帝作了一礼,“陛下,臣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不就是太子迟了早朝么!”
“屁大点事儿,至于将朝堂闹得跟市井泼妇吵架似的,一群老家伙也不嫌害臊!”
楚靖昌声如洪钟,毫不客气,顿时将两方大臣气得脸红脖子粗。
楚靖昌却不以为然:“而且太子跟宁王都是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扯狗屁的道歉!”
“依臣看,这事就此作罢吧!”
楚靖昌一身铁血气势,话锋大开大合地说完。
接着就皱眉,拍了拍沈云殷的肩膀。
“太子啊,你也是,宁王作为你兄长,你犯错,他训斥你几句也是在尽兄长的职责。”
“你怎能跟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还委屈上了,像什么话!”
楚靖昌几乎是训斥的口吻。
但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
萧裴敬重楚靖昌,宠爱楚芊芊,对将军府予取予求,这是常事。
楚靖昌教训他,他垂耳恭听,虚心求教,更是常事。
但可惜,她不是萧裴。
萧昱贤如何,她不在乎,沈云殷只想到了自己几次被楚芊芊加害。
子不教父之过。
有其父必有其女。
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她新仇旧恨一起算,不过分吧?
“楚将军。”沈云殷脸色依旧是苍白虚弱的模样,可开口的话语,无端冷了三分。
“若孤没记错的话,凡在御前及禁内言语不敬者,杖一百,徒三年。”
她眯眼,淡淡瞧着楚靖昌陡然一变的脸色,“孤早朝迟到,乃为国事操劳,身体不善所致,虽有错却事出有因,于情于理皆能免。”
“可楚将军,你方才说屁大点事儿、扯狗屁?言语失德,又是因何缘由?”
“此等秽语,居然出自两朝老将之口!传出去,要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我朝礼法?”
楚靖昌的喉结滚动两下,脖颈渐渐涨红。
尤其是群臣震惊过后,纷纷投来冷嘲热讽的目光。
他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刚才就有大臣私下议论,说太子今天活像撞邪了。
他看也是!
他是文贵妃的救命恩人!他是手握兵权的老将!
他是个糙人,平日也就这么地说话!
陛下都默许容忍,太子怎能如此揭他老脸顶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