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保安到达后,沈枝意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跌坐在地上。
段清野蹲下来,衣服带着血腥气,检查她伤势的动作意外轻柔,指腹擦过她颧骨淤青时顿了顿。
‘能走吗’
他脱下衣服裹住她发抖的身体,沈枝意动了动身体,很明显痛的起不来。
段清野横抱起沈枝意时,他整个人都陷进了她的气息里,血腥味混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还有皮裙上残留的威士忌酒气。
夜风从酒吧门口灌进来,吹乱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上一道新鲜的血痕。
‘家住哪’
段清野等不到回答,低头看了看不说话的沈枝意。
‘吓傻了’
沈枝意摇摇头,突然伸手碰了碰他嘴角的伤口。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脚步一顿。
段清野抱着她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
沈枝意很轻,仿佛怀里轻若无物,路过一盏路灯时,他看清了她脸上的伤。
眉骨那道口子还在渗血,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在冷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他小说里写过的句子。
看够了吗
沈枝意突然抬头,她的眼睛仿佛研磨开沾了水的墨,有着和月色相称的疏离剔透。
段清野慌忙移开视线,却听到怀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公寓楼下,段清野停下脚步。
‘几楼’
沈枝意比了个三的手势。
电梯里,镜面映出两人狼狈的样子,她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淤青,领口染血,嘴角破了一块。
可段清野觉得,此刻的沈枝意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门开时,段清野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从她口袋里摸出钥匙,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逾矩。
‘医药箱在哪’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环顾四周,这间公寓比他想象中一样整洁,墙上挂着她自己画的河畔夜景,茶几上还摆着几本她的书。
沈枝意指了指浴室,却在段清野转身时拉住他的衣角,她仰着脸,指了指他眉骨的伤口,又指了指自己,二话不说就站起来掠过段清野走进浴室拿医药箱。
她让段清野坐到沙发上,皱着眉头,用棉签沾着消毒水给他清理颧骨的擦伤,动作专业得不像作家。
以前在野战部队待过两年,后来发现杀人不如写书画画有意思。
段清野沉默了,虽然他不会说话。
为什么去那种酒吧像你这种男人不该好好在家画画吗
像他这种男人他是哪种男人
他笑了笑,并不想承认是因为看见她走进去,更不想承认自己像个跟踪狂一样在门外徘徊了二十分钟。
‘路过。’
沈枝意轻笑一声,擦完药后直起身子往窗边走。
撒谎。
既然你帮我一次,我帮你重新说话好不好
段清野的手指顿在半空,这个问题太残忍,像一把刀直接插进他最痛的伤口,他下意识摸向喉咙上的疤痕。
‘没用的,医生说过......’
有些医生就是废物,你先告诉我,怎么变成这样的
沈枝意的声音意外地柔和下来。
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沈枝意难得温柔的眼神,段清野突然觉得那些积压多年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手语像决堤的洪水,那些从未对人倾诉的往事倾泻而出。
讲到浓烟中拖着昏迷的沈千鹤爬行的绝望,讲到在医院醒来时发现自己失声的崩溃,甚至讲到后来沈千鹤是怎样从感激逐渐变成嫌弃......
六岁那年,沈千鹤搬来隔壁,翻墙去摘他们家的梨,结果砸碎了他家的花房玻璃,他没有生气,给她包了伤口。
十二岁那年,他在她被高年级欺负时,一个人打跑了三个男生。
十二岁的盛夏,她带着一身轻松回家,他蹲在她家门口,看到她回来沉默地递来一盒颜料,那是他卖了半个月废瓶子攒钱买的,就因为她随口提过想学画画。
高考结束那晚,把他堵在教室里,她咬着他耳垂说:
段清野,你敢报外地的大学试试
让他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心动。
再后来,段清野去接她时,电路短路的火花已经窜上窗帘,她摊在沙发上不省人事,他只能抱着她往外爬。
比划到这里,段清野的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仿佛再次触摸到滚烫的地板。
浓烟钻进气管的灼痛,声带被炙烤的撕裂感,还有最后看见消防员时,他试图喊先救她却只能吐出黑血的绝望。
他在医院醒来后,他说:段清野,我要嫁给你。沈千鹤跪在病床边哭得像个孩子,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这是爱情最崇高的模样。
到后来,沈千鹤出轨了。
出轨了跟他嗓音很像的实习生。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手机闹钟响起,他猛然惊醒,想起沈枝意临走前说的话:明天继续去上你的德语课。连电话号码都没留。
他摸了摸喉咙,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昨天晚上她教他发声时,手掌轻轻贴在他的声带处。
啊。
他特意绕路去了沈枝意提过的那家面包店,买了刚出炉的牛角包,不知道老太太喜欢什么口味就选了最经典的原味。
段清野推开教室门时,还在想着昨晚沈枝意说的重新说话的可能性。
清野来了!
听见老太太慈祥的声音,他迎着声音望过去。
然后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