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彰聪慧,听出姨母和父皇话里对母嫔的不满,于是放下筷子,解释道:“父皇,并非母嫔有意骄纵儿臣,而是儿臣吃不得这芹菜。每每沾上一星半点儿,身上便会起红疹子,几个时辰无法消退。母嫔为了儿臣安危着想,这才叫从此撤了这菜式的。”
崇庆帝一听,知道自己误解了,不免有些惭愧。
“既然如此,日后照旧就是。”
只一旁的杨婉因看着被冷落在那空碟里的芹菜,若有所思。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杨佩宁得知杨婉因私下去连彰那里后,却很是警惕。
“她只是送了吃食?”
小成子点头,“三殿下怕您担心,叫奴婢特地来回话。只是送了吃食,只是席间问起了芹菜一事,二姑娘以为三殿下挑食,还提起了此事。”
“芹菜?”杨佩宁一颗心瞬间提起来,“连彰没有吃吧?”
小成子摇头,“没有。只是……”
他受娘娘重用照料三殿下,平日里一丝一毫细节也不敢放过,很是小心。
所以有些事只要他疑心的,都上达顺嫔视听。
他面露复杂之色。
“陛下便罢了,只让三殿下饮食照旧。奴婢遵娘娘的嘱咐,留意了二姑娘的举动,她似乎对于三殿下不吃芹菜一事,有些不悦,纵然三殿下已经解释,她始终认为是三殿下太过骄矜的缘故。”
杨佩宁冷哼一声。
“她要在陛下跟前装贤良,也不藏藏狐狸尾巴。”
她看向小成子,“这事你做得很好。”
对于忠心又伶俐的下属,她向来不吝嘉奖。
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落在小成子手中。
“你是你师傅最中意的徒弟,机灵,也最是效忠。这也是本宫拨你去皇子所照料连彰的缘故。你应该知道,什么人的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
小成子接住那钱袋子,依旧埋着头,只是眼中的坚定愈发浓厚。
“奴婢明白,奴婢这一条命都是娘娘和三殿下的。其余人,奴婢一概不认。”
包括皇帝。
杨佩宁很满意他的上道,颔首让她回去了。
扶桑上前给她捏肩,“小成子很是可用,娘娘也可放心了。”
杨佩宁闭目养神,“若无个合适的人在他身边,我也不敢狠下心将他提前送去皇子所。”
“还是明仲会调教人,教出小成子这样伶俐的人来。”
说起倚华宫这位首领内侍,扶桑也是难免感慨。
“明仲得娘娘所救才从掖庭那地界死里逃生,和我还有槐序一样,都是受过娘娘大恩的人。说句冒犯的话,我们三人早就将娘娘视作亲人一般看待。”
闻言,杨佩宁紧闭着的双眼猛然一酸,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骤然难产而死的时候,她曾一度以为,上天是薄待她的。
生母早逝。
父亲对她的关爱,只是想让她听话,甘心为杨氏一族奉献青春和生命。
嫡母表面和蔼,私下却设计杨婉因入宫害她死去,替代她,继承她的荣华。
嫡妹则从一开始就没将她视作长姐,只是将她看作一个登云梯。
她的连彰,她的妙仪,也被她一一迫害而死。
就连她以为,一直把她当棋子,一直利用她的崇庆帝,或许会对他有愧疚,可他没有。
只是在她死后,故作深情地纳了杨婉因入宫,替她“教养”儿女。
许多事,她并非看不明白。
譬如父母之关爱如砒霜,君王之宠似利刃悬于心间。
她只是想向别人证明,她亦是值得的人。
值得别人去爱。
可她穷极毕生所追求的,终究都没有得到。
落寞回首之际,却见槐序悲痛大哭,撞死于她灵柩前随她而去。
明仲收拾心情,领着徒弟们代她时刻守着连彰,护他周全。
扶桑拒绝了其他嫔妃递过来的橄榄枝,一心一意地追随妙仪,直到妙仪婚后暴毙于韩府。
在她死后,依旧继承她的遗志,护着她最在意的人。
虽非亲眷,却又胜似血脉亲情。
一点儿都不比杨家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差。
这样想来,老天爷对她还是不错的。
给了她连彰和妙仪,又让扶桑槐序和明仲小成子等人来到她身边。
“扶桑啊,有你们在,真是好。”
才进门的槐序听到她这话,和扶桑相视一笑。
杨佩宁也睁开了眼睛。
槐序以为自己惊扰了她,柔声问:“娘娘怎么不多歇息会。”
她莞尔笑道:“这样的温情,太醉人了。”
槐序便笑话她不会偷懒。
杨佩宁淡笑不语。
她怕自己不够警惕,就又葬送了倚华宫满殿人的命。
既然她在意的人不在意她。
那么她便弃他们而去。
这一次,她想保护那些真正在乎她的人。
*
翌日,崇庆帝前脚才来正殿,后脚杨婉因就又悄悄去了皇子所。
杨佩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她请赵端随她一同去皇子所探望。
还没走到门口,便见伺候连彰的内侍从里头着急忙慌地从里头奔出来。
迎面撞上御驾和顺嫔,他连忙跪趴在地,不等上首人发位,连忙开口:“娘娘,三皇子情形不好,您快去看看吧!”
杨佩宁大惊,连忙扶着肚子下轿撵,在扶桑槐序的保护下飞也似的往里走。
落在后头的崇庆帝面色也不平静。
他的子嗣不多,三皇子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又开始启蒙了,绝对不能出问题!
入内,远远地就见连彰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面色潮红,脸上和脖颈处长出了细密的红点子来,他难受得想用手去挠脸,又被小成子和太医死死按住。
杨婉因则双手交叠于小腹,静静在站在一旁。
似乎在思考什么,看不见这满殿的焦灼。
“连彰!”
杨佩宁连忙奔过去,将虚弱的人儿搂在怀中。
连彰见她来了,泛白的脸上绽放出丝丝缕缕的笑意来。
“母嫔别哭,小成子已经喂我吃了药,我只是有点痒,不打紧的。”
话虽如此,可他颤抖的身躯和身上发的汗已经无一不昭示着他的难受。
杨佩宁心疼地抓住他的手,温声哄:“连彰,您再忍耐着些,很快等药效起来就好了,母嫔陪着你啊乖。”
崇庆帝入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再铁石心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会为子嗣受伤而愤怒。
他森冷的目光扫视着殿内伺候的人,眼里尽是杀意。
“朕要知道原因。”
小成子手脚利索,很快端了一碟子点心上来。
“陛下,这点心里头搁了芹菜碎。”
“芹菜碎?”他蹙眉,“不是才说过三皇子不能这东西吗?为何三皇子的饮食里又突然出现了?你们这帮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说到后面,已经难掩愤怒了。
谁料小成子说:“这些点心,是二姑娘送来的。”
崇庆帝瞬间愣住。
杨婉因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对上崇庆帝疑惑眼神,她才木然开口。
“的确是我送的。”
崇庆帝下意识替她找补,“是哪个厨司做的?怎么这般不当心将芹菜放进点心里了!”
杨婉因却半晌开不了口。
那边,连彰虚弱地小声开口,“父皇,姨母亲手为我做糕点,是儿臣自己不中用。”
听了这话,杨婉因也颔首。
“芹菜放在医药上也是好东西,连彰怎么会真的吃不得?我估摸着连彰只是讨厌这味道罢了,我可以保证,我做出来的点心,绝对没有那味道。连彰如此,是否是吃了其他东西的缘故?”
可给连彰诊脉的陈太医怎会不清楚皇子的体质?
他肯定地说:“三殿下的饮食一如往常,绝无问题!倒是这位姑娘,您可是医师?”
杨婉因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摇头。
陈合松瞬间红温,“那您可晓得,这风疹之症是会死人的!”
若非崇庆帝在,他只怕已经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杨婉因一下子惊讶住了,“这怎么可能呢……不过是些菜罢了……怎么可能死人呢。”
小成子不甘示弱,“可二姑娘您明明知晓三殿下不吃芹菜,昨日陛下也在场。为何今日又一定要逼着我家殿下食用这糕点呢?之前三殿下问您时,您明明口口声声说这里头没有芹菜,殿下才吃了的!”
杨婉因百口莫辩。
她只是想向陛下证明,杨佩宁慈母败儿,而她熟读诗书,却可以纠正连彰的不良饮食,引领他走上正途。
可没想到,连彰竟然真的一点都不能吃这芹菜!
“这……这芹菜的味道我已经去除得很好了,我真的不知道他这是风疹之症……”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