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动心（三）
集妍宫里住着兰蕙心,白如黛与她唯一的交集,便是五十名贵女一道入宫参选那日。
她记得兰小姐两眼放光地望着太后,被太后的风华气度所吸引,说太后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她当时还挺佩服她来着。
玉竹在身后道：娘娘……空手去吗
白如黛扭头看着她。
玉竹：兰娘娘位拟昭仪,虽未正式册封,也不过早晚的事。
您分位长她许多,头一回登门拜访,若是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了,难免有盛气凌人之嫌。
经她一说,白如黛这才想起,当日一起入宫的女子,除了她,其余人都还没有正式名分。
她道：有道理,可我送她什么东西好呢
她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物件,且兰蕙心出身大家世族,寻常事物,恐她瞧不上眼。
玉竹思忖道：听闻兰娘娘喜欢华贵之物……
白如黛想起来了,往头上摸去,这个行不
半刻钟后,集妍宫。
兰蕙心端详着手中二斤多沉的金凤钗,姐姐这礼物,着实贵重。
可不吗又贵又重。
白如黛苦笑。
送颗明珠出去她都是下了半天决心,心如刀割,疼得直哆嗦,何况是御赐的凤钗。
为了案子,豁出去了。
你也别叫我姐姐了,怪不习惯的,叫我黛黛就成。
白如黛看一眼玉竹,后者不着痕迹一点头,她便按照路上商量好的,开门见山对兰蕙心道：
听说你宫里有个女官叫迎雪,心灵手巧,络子打得最是好,我想请她当面教教我,你能否行个方便
兰蕙心收了凤钗,抬眸看着她,姐姐说的是实话吗
白如黛：……
白如黛惭愧,对不起,我撒谎了。
实话我不能告诉你,白如黛坦诚道,但我可以保证,迎雪姑姑不会受到半分伤害,你也不会受到牵连。
兰蕙心微微笑道：姐姐找迎雪做什么,我不感兴趣,你可以见她,只是妹妹有一个条件。
白如黛：你请说。
我要侍寝。
白如黛：……
白如黛：什么
姐姐何必故作惊讶,兰蕙心悠悠道,你我还有众姐妹进宫的意图,不就是为了争夺圣心吗
姐姐现今自己得了势,可不能忘了妹妹们呀。
我不是,我……白如黛半天才找好措词,你把陛下当成什么了
兰蕙心：我攀上顶峰的阶梯。
白如黛：……
倒也……没毛病。
我不能帮你。白如黛道。
兰蕙心挑眉,姐姐是不能,还是不愿
不能也不愿,白如黛道,但你别误会,我绝非是为了争宠,而是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
我是想见迎雪,非常想见,可我也不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把陛下当筹码出卖给你。
白如黛起身,准备告辞。
陛下想不想见你,何时见你,那是他的事情,我干涉不了。我尊重他,也同样尊重你,请你自己努力。
兰蕙心讥笑道：姐姐分明是妒心重,却非要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也不怕贻笑大方。
随你怎么想。白如黛转身出门。
白如黛,兰蕙心在她身后道,陛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你霸占他一时,霸占不了一世,你若连这点都想不透彻,这宫城你就算白来了。
白如黛步履不停,心中却明白,兰蕙心说得对。
天子,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天子,不会独属于谁。
但这不是她答应兰蕙心的理由,至少在她这里,她想把天子当成一个活人来看待。
至于迎雪,她另想办法就是,实在不行,还有小谢大人。
回家路上的谢识航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
这一日傍晚,天子回到寝宫,破天荒受到了冷落。
他抬手制止了宫人行礼,立在门口望去,如意背对他而站,一手掐腰,一手端算盘,拧着眉头一笔一笔跟礼官对账。
萧入云默默转身,向左。
偏殿中,白如黛趴在地毯上的身影被浩瀚的卷宗埋没,专心致志钻研有关迎雪的一切,唯恐有所疏漏。
面前的糕点盘子已然空了,她眼睛盯着纸堆,伸手去摸。
萧入云端起旁边一盘新糕点,送到她跟前。
白如黛头也不抬道：多谢,放这儿就行。
……萧入云依言搁下。
白如黛边吃边忙,丝毫不觉天子近在眼前。
萧入云看她一会儿,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于是悄然转身。
几个礼官侯在殿外廊下,端午的宫宴虽被如意揽了过去,到底有她拍板不了的决定。一群人商议一番,留下几个继续游说如意,另外几个找来了左偏殿。
他们正喧哗着求见贵妃,不防走出来的人是天子。
几位礼官惶恐伏地。
萧入云：贵妃日不暇给,有什么事,可说与朕知。
几人面面相觑,还没遇上过这等稀奇光景。
天子莫不是在说笑哪有主外又主内的天子。
旷古未有！
为首的礼官忐忑递上礼册。
天子当真接过,走至外殿一张几案,几下翻看完了,自有识眼色的宫人奉上笔墨。
萧入云飞快批复完毕,和颜悦色望着众人,还有吗
……几人再度相觑,第二本礼册呈了过来。
萧入云：还有吗
七八本礼册呈了过来。
萧入云巡视周围宫人,温声道：还有什么需要贵妃操心的事,一并上前来说了罢。
……
白如黛这厢醉心办案,懵然不知殿外排起了长队,天子横在殿门前,替她挡住了诸般琐事。
等日暮昏黄,她揉着酸痛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小宫女才敢过来打扰,兴冲道：
接下来几个月的后宫内务,陛下都替您处理妥当了。
白如黛：……
她惊诧寻着动静出得殿门,天子面前仅剩了一人。
那宫人来自集妍宫,恭敬呈上一物。
兰娘娘托奴转告贵妃娘娘,这见面礼太过贵重,还是归还的好。
明晃晃的金凤钗灯下有些刺眼,被一块绣帕包着,帕子上绣的是天子钟爱的雪色棠梨花。
天子的神色微变。
他垂眸一瞬,并未表态,冷然转身,与走来的白如黛擦肩而过。
你的东西,自己来接。
他语气不温不火,白如黛却听得心尖一颤,连忙抓过凤钗,跟了上去。
天子在前。
白如黛亦步亦趋,像是他的小尾巴。
蓦地,萧入云止步,回头。
白如黛立即冲他扬起大大的笑脸。
萧入云：有事吗
白如黛朝他挪近一小步,明澈的眼睛望着他,臣妾错了,陛下尽管生气。
朕为何要生气。
白如黛举起金钗,臣妾不经陛下允准,擅自将此物转送旁人,是臣妾思虑不周。
萧入云面若冰霜,送了你,便是你的,如何处置由你自己做主,与朕何干。
可……白如黛小声反驳,你明明就在生气。
萧入云：你意思是,朕在无理取闹,是么
臣妾不敢,白如黛小心翼翼,气大伤身,憋在心里不如发泄出来,陛下……
你退下。天子冷肃打断她,少见地动了怒。
白如黛难以置信望着他,最终还是屈服于天子的淫威,仓促屈膝行了个礼,跑了。
4
月上树梢。
一整日下来,如意好不容易得了空,深感养旁人顶天是费心,养黛黛弄不好废命。
她果断遣人将已经走了的玉竹请回来,本着有难同当的善心,不由分说拐着人往左偏殿去。
白如黛抱膝缩成一团,躲在墙角生闷气。
如意稀奇道：发生何事
白如黛：惹了陛下生气。
陛下生气,你怎么脸红脖子粗的
不知道！
如意：不知道
你俩来评评理。白如黛三两句交代了事情始末,愤愤道：
一件首饰而已,对他来说又不是稀罕东西,我这么贪财都没心疼,他有什么道理对我冷言冷语
如意：是挺奇怪,陛下素来不在乎这些。
玉竹也道：宫中没有不能将御赐之物转送他人的规矩,于情于理,娘娘没做错。
所以说他莫名其妙,就是针对我。这是白如黛郁闷半天,得出来的结论。
外头都说天子豁达仁慈,怎地单单对我气量狭小我既没招他,又没惹他,我还觉得他是大好人。
白如黛愤懑不平,气恼之外,还有几丝委屈,几丝难过。
亏我在兰蕙心面前那般为他着想,早知道还不如把他卖了。
休说气话,如意觉得好笑又可怜,跟我去见陛下,赔个礼的事儿。
不去,说什么也不去,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赔礼。
白如黛硬气道。
天子了不起吗我也是有尊严的！他无缘无故,想对我发火就发火,我也生他的气。
这时,一名宫人火烧眉毛似的跑进来。
如意迎上去,斥道：帝殿奔走,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宫人赶忙止步,低头道：
陛下就寝前有些发热,请了御医来诊脉,特来回禀姑姑一声。
如意听罢,心急如焚往天子寝宫走。
没走两步,一个粉红的身影嗖地越过了她,冲没了影儿。
被留在原地的玉竹：……
不行她也跟上去吧,得见天颜的机会可是不多。
三个人前后脚到了,却被内侍官伸手拦在殿外。
陛下口谕,谁也不见。
如意：贵妃娘娘也不见吗……
话音未落,白如黛一猫腰,从内侍官手臂底下钻了进去。
玉竹看呆了,心说这也行规矩呢仪态呢礼貌呢天子眼皮底下这般造次,就没人管管她吗
再看周围一圈人,人人习以为常的模样。
刚才那个板着脸教训别人的如意,此刻却是一脸欣慰。
玉竹也算开了眼了,这几日光听说贵妃娘娘受宠,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受宠。
白如黛冲进内殿,又被迫停步。
这次拦她是的周悔,有御医在里头,娘娘不必进去了。
白如黛一梗脖子刚要开口,周悔将她拉到一旁,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
据我观察,陛下好像在生谁人的气,是不是你你又干啥了
白如黛：……
白如黛：早晨偷了他两根油条。
……周悔自是不信,与她对视半晌,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