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踏出陆府大门,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似乎能驱了一身的寒。
我身上裹着顾青集的蟒袍,坐在他的骏马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这里毕竟不是边疆,不是他的地方。
他也只能宰几个下人,将我抢出陆府。
早晚,我要灭了陆家满门！
他骑着马,将我护在怀中,走出数丈后,身后传来一片吵闹声。
徐晴欢！徐晴欢！
陆裴清顶着护卫的快刀,冲了出来,喊得几乎破音。
我一拉缰绳,顾青集立马担忧了起来。
你......想回头吗
他小心试探。
我如果说想,你会放我回去吗
我认真问道。
身后,陆裴清吼得声嘶力竭。
顾青集却仿佛听不见。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会。
他深吸一口气。
徐晴欢,我等了你五年。
你一声应允,我便飞马千里,日夜不休,只为早些见你。
我心至诚,天地可鉴。
你若是现在回头,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但无妨,大不了我回边关,杀鞑子解闷。
但我不希望你是为了和陆家赌气,利用我做挡箭牌。
诚然,这样我能娶你。
但我不想娶一个这样的你。
你若要回,便转身吧。
我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
五年,我等了,大不了再等五年。
他说得严肃,不似半分轻佻。
但其中的每一个字,我都能感受到他与陆裴清的不同。
那是尊重。
他尊重我的想法,哪怕会因此而痛苦,哪怕让人认为,他被人耍了。
他也选择尊重。
而陆裴清,只将我视为一个随时可以弃置的玩物。
顶天了,算个不舍得扔的贵重玩物罢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当初,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哎,或许是鬼迷心窍吧......
我一扬缰绳,骏马迈步,顾青集的阴霾便一扫而空。
来,我来驾马。
他满心欢喜,双手合围,将我搂得更紧。
我深吸一口气,靠在他胸膛。
徐晴欢！徐晴欢！
身后的陆裴清,更加的急了。
他吼得愈发大声。
我不搭理他,他反倒彻底没了方寸。
徐晴欢！我是陆裴清啊！！！
我没死！！我眉间有一道疤,你记得不记得！
那是我们洞房花烛夜,你推我撞上的啊！！！
在我上车之后,他狂吼了起来。
随之进入马车的顾青集,脸色有些不好看。
怎的了
他提到洞房花烛夜,让你不开心了
顾青集强撑一个笑容。
虽说已有了准备,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我的确有些不悦。
我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传闻君侯气吞万里,怎这点事,却迈不过心防
顾青集摆了摆手。
那些都是公事。
为国为民,天大的冤屈我也能咽下。
可事关自己,心里的确不舒服。
说到这,他突然伸手,将我双手紧紧握住。
不管了。
阿欢,你接了我的红帖,请了老仆吃饭,便是允了婚事。
这次我不会让你跑了。
所有的物件我都准备好了,你入府后休息一日,正好便是黄道吉日。
咱们先把婚事办了。
然后,你随我进京。
我是君侯,我的婚事得跟陛下通禀,陛下赐婚之后,我们再办一场。
当年你跑了,悔我一次,现在嫁我两次,倒也公平......
他噼里啪啦地说着,一刻不停。
仿佛自己说慢了,我便会像当年那般,突然就从他身边消失。
我静静地听。
后续诸多繁琐,他娓娓道来,听得我云里雾里。
到最后,只记住了两句话。
我知晓的,现在便让你心里只有我一人,那是强人所难。
没关系,婚后我会做好你的夫君,让你彻底的忘记陆家。
身后,陆裴清的嘶吼,已经逐渐听不见了。
他的轻言细语,充斥了我的世界。
我伸了个懒腰,靠在他胸膛,闭上了眼。
蟒袍好暖。
他也好暖。
07.
等我醒来,马车已至扬州。
夫人,猜猜看,我们要去哪里
我一头雾水,轻轻摇头。
他便揭开了车窗帘。
外面,是一间有些破败的小院。
还记得这里吗
我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
当年年少,游历江湖,便是在这间小院与他重逢。
他扮做落魄汉,我却是真逃家女。
那段日子,他出门赚钱,我在小院内煮饭洗衣,把日子过得仿佛夫妻一般。
足足在此住了半年。
顾青集率先下车,推开院门。
院内的一切,都仿佛昨日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唯独拴在角落的大黄狗,有了几分老态。
它不认得我了,见我进屋,便露出獠牙低吼。
顾青集踹了它一脚,踹得它委屈巴巴地钻回狗窝。
随后,他拉着我,在院中坐下。
我无比感慨。
时光仿佛回到过去,却又真切地流逝了。
当初逃婚离家的豆蔻少女,如今二十有三,已成了名义上的寡妇。
当初假扮破落汉的少年,却穿上了蟒袍,成了威震西垂的君侯。
阿欢,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当初,你为何不辞而别
他终究压抑不住,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
我轻轻叹了口气。
刘大妈,你还记得吗
顾青集点头。
她说,你做工的那家人相中了你,要引你入赘。
你同意了。
我本不信,可顺着她的指引追来,却见那富家姑娘在为你擦汗。
我一气之下,便朝苏州跑。
谁曾想,人还没到苏州,让我家里人抓着了。
我便被逮了回去,蒙上红盖头,嫁入了陆家。
顾青集听罢,捏紧了拳头。
该死的刘大妈......
他咬紧牙关,语气发了狠。
她曾找过我,想牵我与她侄女的红线。
我便明确地告诉她,我只想娶你。
看来,她动了歪心思,在你面前编排。
难怪那位姑娘平日里都不搭理我,突然便跑过来为我擦汗。
等我领了工钱回来,你便不见了......
说话间,他已经有些哽咽了。
他使劲揉了把脸,忽的又笑了起来。
我以前便想,我当是命中注定娶不了你。
可现在看来,老天爷待我不薄,只让我晚了几年,而没让我孤寡一生。
他再度握住我的手。
阿欢,迟了五年,接下来便一日都别浪费了。
咱们休息一晚,明日成婚。
08.
翌日,一场极为简陋的婚礼,在小屋中开始了。
街坊们都来凑热闹,只想知晓空了五年的小院,是何方神圣在此成婚。
老仆端着盘子,来一个,便发一个红包。
欢喜得街坊们合不拢嘴。
盖着红盖头的我,憋着一肚子的笑意。
若街坊们知晓,那骑着马,紧张到笨拙的新郎官,便是威震天下的君侯顾青集,他们估摸着会立马笑不出来吧
婚礼一切从简,老仆做了证婚人。
刚拜完天地,老仆把所有人吆喝走了。
只留下我和他,待在小院之内。
顾青集的呼吸,浮现出一股子腥气。
夫人,拜完天地,是否该入洞房了
这次,他没等我的许可。
将我拦腰一抱,抱进卧室内。
我被他搞得欲仙欲死,晕了好几轮,在幸福中苦熬到天色将明,他才放过了我。
经此一夜,我方才发觉,原来床笫之欢能如此痛快。
那五年的婚,简直白结了。
接下来的近半个月,便是纵情欢好。
直至一日清晨,他啊的一声坐了起来。
糟了！夫人！
光顾着欢好,忘了进京面圣了！
他急忙更衣,将我抱上马车。
正要出发时,一个下人拦住了去路。
二夫人,可算找着您了。
他满脸疲惫,声音有些哽咽。
陆府出了变故,您快回府去看看吧......
随后。
我才得知。
原来那日,陆裴清着实急了,在街头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瞬间,将大嫂名节尽毁。
他心知我已不会回去,便在大嫂房门外长跪不起,想与大嫂继续过日子。
这一跪,便是三个日夜。
直到大嫂房内,传来腐烂恶臭,他才惊觉事态不对。
破门而入的他,只见得了大嫂那悬梁自缢的尸身。
正值酷热,三个日夜过去,大嫂尸身腐烂发臭。
陆裴清深受打击,闭门不出。
可他的荒唐事,已经传了出去,成了街巷妙谈。
大嫂的娘家人,立时就来了。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你竟做出这等荒唐事,如此羞辱我家姑娘。
她嫁入你家,一生的吃穿用度,娘家早已付清。
你如此辱她,将她逼得寻死,便是不把我们娘家人放在眼里！
为保大嫂名节,娘家人一股脑地将罪责推到陆裴清身上。
陆裴清被他们乱棍殴打,陆母心疼,便上前阻拦。
却不知是谁,挥了陆母一棍。
这一棍子下去,陆母栽倒在地,当场气绝。
至此,大嫂的娘家人还不解气,又生生挑了陆裴清脚筋,并掠走了陆府内所有的钱财。
树倒猢狲散,下人们见陆府大势已去,各自奔逃。
偌大的陆府,一夜之间,只剩了陆裴清一人。
二夫人,你若能归府,陆家便还有主心骨......
这下人那日不在府中,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过,倒也算个忠良之士。
即便当着顾青集的面,也在执着地劝我归府,主持大局。
我给了他一些银子。
便把这笔钱当做安家费吧。
以后,别回陆府了。
他当场一跪。
二夫人......小人不是来要钱的,小人想求您回家主持大局！
说罢,他便狠狠磕起了头。
顾青集给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立马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刃轻割,下人的脖子上便出现了血花。
即便如此,下人依旧在苦苦哀求。
小人的命是陆家的,二夫人若能归府,撑起陆家,小人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倒让顾青集眼睛亮了起来。
是个忠厚之人。
陆府若彻底散了,你又作何打算
下人摇头：小人没有打算。
那便跟着我吧。
顾青集搂住了我：现在没有二夫人了,只有候妃。
最终。
这位名叫陆仨的下人,还是跟进了顾青集的护卫队。
我们再度启程,他进京面圣只用了一日,便拿回了圣旨。
陛下龙颜大悦,赐宅赐婚。
君侯府搬至京城。
日后,你便是顾府主母,阖府上下你说了算。
他捧着我的脸,郑重承诺。
新宅那般大,你得多生几个小子,别让宅子冷冷清清的,好吗
我羞红了脸,认真点头。
09.
陛下的赐婚来得很快。
虽然已在小院中与顾青集成婚一次,但那次毕竟只是他的一场心愿。
在那间屋子里娶我,是他真心的期许。
但在京城赐婚,是他给陛下,给天下人的交代。
这场无比盛大的婚礼,反倒成了一场大戏。
夫人,陛下赐婚,咱们可出不得茬子。
否则,便是欺君。
他应对得小心翼翼,也影响得我格外紧张。
很快,宾客们来了。
工部,吏部,刑部,户部......
一个个官职听得我脑袋嗡嗡响。
顾青集堆起了笑,与官员们推杯换盏,看似关系极好,实则能感受到,他们双方都演得很累。
直至良辰到时,陛下亲自证婚,随身的秉笔太监,拿出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照本宣科,宣布了陛下赐婚之事。
顾青集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却偷偷的乐。
这封圣旨之后,我便是他御赐的妻子,他若对我不好,我甚至能告他御状,请陛下帮我惩治他。
想到这里,我又叹了口气。
算了,应该是没机会了。
他待我实在太好。
这几日,他所有的银钱,珠宝,田产,地契,铺子,全都交给了我。
有多少门生,有多少义子,也一一报备。
这些皆是身外物,夫人心安,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日后你是顾家主母,这些事情本就该你来打理。
我的心思,放在战场上多杀几个鞑子,才是正事。
哦,还有......
多生几个孩子！
那天,他又折腾了我一夜,折腾得我起不来床。
床上欺负我,我去告御状算不算欺君啊
我胡思乱想之时,身后的人群,突然嘈杂了起来。
贼寇顾青集,欺君罔上,还请皇上明察！
一声悲苦喝骂,从人群之外飘入。
人群,如分水一般散了开。
一个乞丐般的人,在地上爬行。
皇上......皇上！
顾青集的妻子徐晴欢,实乃人妇！
按我朝律法,女子已嫁,便不可再嫁他人。
顾青集明知徐晴欢已嫁,却还是求来赐婚。
皇上,他是在欺君！欺君！
乞丐一边喊着,爬到了我们面前。
他抬起头,杂乱长发遮盖的面孔,赫然是消瘦得如同骷髅一般的陆裴清！
顾青集瞬间握紧了我的手,目光凌厉地看向了一位官员。
官员立马举起双手。
君侯,你我政见不合,不假,但你大婚之日我安排人来搅局,你未免太瞧不起我。
顾青集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这王八蛋下的手......那又是谁......
当着诸多大臣的面,状告我欺君罔上。
这是把陛下架火上烤,逼他惩治我啊......
好歹毒的计谋！
他越想越恨,目光凌厉地扫过所有的政敌。
随后,突然一转身,单膝跪地,对皇上抱拳。
陛下......
他正要解释,皇上却竖起手指,作禁声姿态。
爱卿啊,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你又何苦如此之快,便要封他人口舌呢
他站了起来,走到陆裴清跟前。
小乞丐,你如此豁出命来,状告顾君侯欺君,可有证据
有！
陆裴清从怀里掏出合婚契书,高高举起。
诸位请看,这便是徐晴欢与我的合婚契书！
她签字画押,可寻官差前来比对。
我陆裴清,从未提过和离或休妻！
顾青集勾引我妻,与我妻私奔后,堂而皇之向陛下求旨,这就是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合婚契被太监接过,递到了皇上面前。
顾青集握紧了我的手,难得如此严肃。
欺君之罪,难逃一死。
现在,离府未拿的和离书或休书,成了捅向他的刀。
陆裴清得意地笑了。
顾青集,夺妻之恨,毁家之仇......
他咬紧了牙,狞笑着看向皇上。
若是顾君侯欺君,陛下一笑而过。
日后欺君之人,便会越来越多。
还请陛下当机立断,赐死欺君之人！
皇上懒趴趴的模样,一扫而空。
他坐得笔直,满脸的好奇。
君侯,可有此事
顾青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解。
紧接着,便有几个朝官从人群中挤出,跪在皇上面前。
皇上,顾君侯欺君,罪大恶极！
证据确凿,此当严惩！
这等人,品德极差,边防国事交由其手,便是误国！
削其爵位,收其兵权！
几个朝官你一眼我一语,顷刻间,便是一场构陷。
顾青集冷视躲在人群中的一位大员,一言不发。
那大员嘴角勾起,饶有兴致。
皇上又懒趴趴地躺了回去。
他揉了揉太阳穴,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君侯,朕念你受了这女子蒙蔽,赐婚之事就此作罢。
至于这女子嘛......
长得倒也伶俐,干脆贬为奴籍,你自行处置吧。
皇上此举,已是开恩。
顾青集却握紧了我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正视皇上。
此乃矫沼,臣,抗旨！
霎时间,一片哗然。
顾青集,你大胆！
你竟敢抗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满堂激愤中,顾青集捏得我有些疼了。
我不会放开你的,直到我死。
他小声地说着,随后,咧嘴一笑。
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消失了。
被人坚定选择的感动,瞬间萦绕心头。
我眼泪涌上,哽咽着抱住了他。
夫君不必如此......
此獠可恶,我早已心知。
所以,我从陆府带了一个物件出来,此局可破。
说罢,我转头朝皇上一跪。
陛下！此乃奸人蒙蔽圣听！故意设局挑拨君臣关系！
民女可与他对峙！
皇上依旧懒趴趴的揉着太阳穴。
他轻轻摆了摆手。
去。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陆裴清面前。
他抬起头来,咬牙切齿。
徐晴欢,陆家毁你手里之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冷冷地看着他。
这位先生,您说我已嫁,重婚便是欺君。
我问你,你如何证明我是重婚
陆裴清冷笑着,高举合婚书。
物证当前,徐晴欢,你还想抵赖
哦
我蹲在了他面前,指着合婚书上的名字。
这名字,可是陆裴清啊
玩睁眼瞎这套没用！你是我陆裴清的夫人,重婚便是大罪！
他嘶吼了起来。
我一脸平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将其拆开,取出其中文书。
各位！
我这里也有一份文书！
陆裴清的死契！
盖有兵部大印,领了兵部抚恤银,我前夫陆裴清,早已死了！
这人,是陆裴清的孪生哥哥,陆裴司！
陆裴清瞳孔猛地一缩。
徐晴欢,你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我是不是颠倒黑白,一查便知。
我高举着死契,冷笑应对。
一位朝官立马从人群中挤出。
他小跑过来,一拱手：嫂夫人,我乃兵部侍郎杨长清,此物可否与我一验
我看向顾青集,他点了点头。
请大人明察。
杨长清接过死契,仔细看了大印后,将其高举。
此乃兵部抚恤金发放专用大印。
这陆裴清,的确是死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一片沉默。
皇上则是一拍大腿。
哎呀,朕就觉着,顾君侯不似这等傻子。
来人,把这个陆......陆......
太监立马弯腰：陆裴司。
对。
这陆裴司构陷我朝重臣,将其下狱,严审其幕后之人。
说罢,他快步走到顾青集面前,捉住他一只手,拉着他来到我面前,又捉住了我的手。
他将我们的手放在一起。
你二人危难当头,夫妻同心,朕深表欣慰。
这场婚,朕来保媒。
日后有了孩子,认朕做义父。
朕,结你们这门亲家。
我与顾青集相识一笑。
这下,再无阻碍。
往后日子,想来是红火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