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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拒虎驱狼
刘曜一次次进逼长安,欲灭司马邺时,中原之地也遭受一波一波肆虐,弄得生灵涂炭,路断人稀。
晋家的地方官各自割据,群龙无首,惶惶不可终日。刘聪的匈奴汉军虽然凶悍,也很难一蹴而就荡平中原,只好回归黄河以北坐地观望,任由坐大的石勒和王弥驰骋纵横,马踏中原。
中原之地遍地狼烟,民不聊生,已难闻鸡犬声。未来得及逃走的世家大族,即使勉强据堡自保,财产也早被扫荡一空,折腾得面目全非。洛阳以西的世家大族,都在陆续西迁,前往凉州投奔张轨。洛阳的世家大族更倾向于南渡长江,投奔司马睿。
王弥、石勒,犹如肆虐中原的两匹恶狼。名义上共同依附于匈奴汉国,两人狼性相同,但狼心各异,互相忌妒和防范,随时准备着一口咬死对方。
永嘉五年(311年)秋,投奔王弥的晋前司隶校尉刘暾,劝说王弥道:石勒是乱世奸雄,日后与使君争天下的,非石勒莫属。今天山东全被曹嶷占有,曹嶷是使君的东莱旧将。使君应该写信给曹嶷,招他的兵马来和使君共同对付石勒,这样天下就是使君的了。
王弥本就忌恨石勒,便让刘暾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前往青州劝说曹嶷。刘暾说通曹嶷后,又向王弥建议:使君可以写信邀请石勒一道向青州进军。石勒如果向东进攻青州,则前有曹嶷,后有使君,两军夹击,石勒必败无疑。
王弥便依刘暾计谋而行。
刘暾带着王弥的信来回周旋。行至东阿,被石勒的巡回游骑截获,押送到石勒帐前。石勒从刘暾的神情中看出蹊跷,一搜身,信件便暴露出来。不待石勒审讯,为了自保的刘暾便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说了个彻底。这还不算,刘暾还献计石勒去灭王弥。石勒此时正忙于战苟晞,鄙夷刘暾的奸猾,当即秘密斩杀了刘暾。石勒对王弥的作为表面上装作一无所知,暗地里则加紧了消灭王弥的计划。
刘暾一去无声无息,王弥最担心的是他被石勒抓去,所以分外心虚。借着石勒生擒苟晞,王弥假意卑恭地写信道贺,说:石公生获苟晞,而又赦免他为己所用,能伏虎还能用虎,手段何其神也!让苟晞作为您的左手,我作为您的右臂,共同扶持石公,天下一定非石公莫属。
石勒看了王弥的书信,笑着让张宾看。
张宾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定有鬼。这是捧杀术,明里是示弱,却意在谋您。
石勒点着头说:他不但想谋我,还想让汉皇谋我,已是该死之人,我必杀之。
石勒虽然擒了苟晞,却还和晋将陈午的乞活军在开封南的蓬关相持。王弥正和晋将刘瑞打得不可开交,突然得到一个消息,其部将徐邈、高梁叛离。
张宾当即向石勒献策,道:青州是王弥的桑梓本邦,其素有占据青州的野心。之所以迟而未发,是惧怕明公您打他的背后。他有图谋明公的打算,只是未得其便。现在王弥实力减弱,如果不抓紧时机对付他,恐怕后悔就来不及了。他已经和曹嶷联手,他们随时会互为仗恃对付明公。明公动手迟了,必陷于被动。
石勒没有回应张宾,却十分认可张宾的分析。
王弥由于军力虚弱,派人向石勒求救。石勒问张宾如何找托辞不予答应。张宾却拍手称庆,道:天赐良机呀!陈午的乞活军不足为忧,而王弥是人杰,应当早日除掉。如明公出兵助王弥屠灭刘瑞,王弥则必定对明公不加防备。届时寻机拿下他,岂不是一举两得
石勒顾忌刘聪指责,不敢决断。
张宾道:王弥军势虽弱,但看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避明公锋芒,称王称霸的雄心丝毫不减。明公应该顺势而为,用计引他上钩,得而诛之。
人算不如天算。乞活军的谋士李头此时来访,奉陈午之命游说石勒。李头说:明公天生神武,应当平定四海。四海之民抬头仰望明公,希望明公救民于水火之中。现在明明有与明公争天下的强者,明公不早想办法对付,反而进攻我曹州流民,是何用意难道明公是要与百姓为敌吗我曹州百姓,最终必当奉戴明公,今日何以见逼如此之急
石勒暗自欣喜,正想瞌睡有人递来枕头。索性卖陈午一个面子,次日就名正言顺地撤兵了。如此,既去了后顾之忧,可以抽腿对付刘瑞,还落下乞活军天大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晋将刘瑞与王弥对垒,尚且独木难支。突然间有石勒大军挥杀而来,未几回合就被打得鸡飞狗跳乱了阵脚,全部溃散了。
至冬十月,石勒率军进驻蒙城,对王弥的暗箭已搭在弦上。他命张宾依计而行,以击败刘瑞要庆功为名,邀请王弥来蒙城赴宴。
王弥拿不定主意,谋臣张嵩劝道:石勒阴险狠毒,要多防范。可派部下带礼物前去致谢,公称病暂不露面。
王弥自忖着说:我前番与刘瑞缠斗,徐邈、高梁叛离,若非石勒出手相救,失败难免。如果他要害我,作壁上观即可,何苦出兵相救后再来加害
他觉得二人同在汉国称臣,石勒即使有天胆,也断不会在天下未定之际对自己动手。他不但不听张嵩劝告,为了显示坦荡,只随身带了几十个亲兵前往。
石勒设宴招待王弥,话说得推心置腹。王弥兴起,喝得酩酊大醉。石勒声称要亲自为王弥斟酒,手执酒壶离席走向王弥。谁都没有看出石勒袖中藏着利刃,但见石勒笑呵呵一挥手,就把王弥的脖子划拉断了。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石勒的袍襟。
手刃王弥的石勒高执酒壶,用壶中酒浇着王弥的脑袋哈哈大笑。
当夜,石勒指挥军队,将王弥部属全部包围。王弥已亡,部属都归石勒。石勒让张宾写奏表,言称:王弥勾结刘瑞反叛,已被石勒于战阵上斩杀。
刘聪闻知大怒,知道这是石勒玩的奸计。当即派遣使者当面斥责石勒,说他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但又对尾大不掉的石勒无可奈何,担心他另起炉灶自立,只得连忙派出使者前往安抚,加封石勒为镇东大将军,负责并、幽军事,兼并州刺史。
杀狗吓住了猴,降将苟晞看到王弥如此下场,本就不踏实的他惊得脊背发凉,躲着不敢见石勒。苟晞暗中找来王赞商议,意欲将部属拉走另图出路。殊不知他的举动已让多疑的石勒察觉,石勒将他们快刀斩乱麻般一网打尽:不但杀了苟晞和王赞,还将苟晞之弟苟纯等人悉数除掉。
放眼中原,已无对手的石勒羽翼已丰。这年十一月,石勒再次率兵扫荡中原,将豫州各郡县劫掠一遍。所到之处,不管是被攻克的汉人坞堡和顺服的胡人坞堡,全被搜刮一空。他还命地方将领摊派钱粮,其嚣张气焰如火过草原,大有统治中原的野心。
此时,石勒收到刘琨的信,信中说:自古以来从没有过戎狄人成为帝王的。至于胡人成名或建立功业的,则有不少。听说将军攻城野战,有如战神,虽然不读兵书,却和孙子、吴起如出一辙,真可谓生而知要比学而知来得强。以将军的才干,只率精骑五千,什么坚固的城池不能摧毁其他推心置腹的话我就不说了,张儒会向将军详细陈述。随信给石勒送来了两个人:石勒的母亲、侄儿石虎。
原来,石勒当年有和母亲、侄子逃难,背井离乡沦落为奴的经历。石勒被人掠卖时,和母亲王氏走散了。刘琨得到石勒的母亲、侄子石虎后,善待他们,想借此劝降石勒,以平息中原战乱。
石勒杀人无数,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岂是刘琨如此恩惠能打动的
石勒回复刘琨说:我和使君所作所为殊不相同,使君应当效节本朝。我不过粗人一个,实在难以效法。回赠了一些名马、珍宝,谢绝了刘琨的美意。
石虎来后,石勒如虎添翼。石虎残忍无道,战场上所向无敌。石勒对他信任无比,交给他专征的重任。
石虎在石勒指挥下,对还在中原坚守的如荥阳太守李矩等,开始逐个拔钉子。石勒首选进攻李矩,亲率大军进逼荥阳。李矩先将城中老弱疏散到山中安顿,命令百姓把藏起来的牛马轰赶到石勒军经过的道路上,然后,在道两旁设下伏兵。石虎兵盛,但气势骄横,根本不把李矩放在眼里。大军行进中,看到到处是散落的牛马,都纷纷下马抢夺牛马。李矩的伏兵趁机杀出,喊杀声震彻山谷,将猝不及防的石虎军杀得大败。晋司空荀藩上表给丞相司马睿,任李矩为冠军将军,进封阳武县侯兼河东和平阳太守。
天下大乱时,天灾也不断。数年间饥馑严重,瘟疫疠病蔓延。如李矩尽心抚恤百姓抗击胡人者,不在少数,但都因大势已去,难以挽回大局。也就是这一年,长安沦陷,逃出长安的一伙亦军亦寇的盗贼东下,在豫州地界大肆劫掠。李矩率部把这伙贼寇打散,救了被他们掠夺的一千多名女子。
石勒之乱大伤中原士族的根基,许多观望中未曾逃走的豪门不但钱财被一扫而空,性命也是朝不保夕。部曲、佃农被遣散充军,女人、田产被掠夺,惶惶不可终日。坞堡内世家大族,已沦落到无米下锅的地步。坞堡外流民塞道,饿殍遍野,各色旗帜的队伍来回穿行。看这世道,天似乎快要塌下来了。
永嘉六年(312年)二月,石勒大军直杀到长江边,放眼中原已无对手的石勒,回马进驻葛陂筑垒驻军,开始屯田造船,摆出兵发江东的架势。
说起石勒、石虎,其恶行罄竹难书。入侵中原的少数民族中,尤以石勒的羯族最为野蛮,这些胡人还保留着食人的兽性。他们不仅抢劫无数财富,滥杀无辜,还掠人而食,称为双脚羊。
石勒一次就敢屠杀百姓数十万,公然明定胡人劫掠汉族士人免罚,胡人可以任意索取一般汉人的东西;石虎更加残暴,掠夺汉女五万入后宫。从洛阳到长安,再到邺城,大肆屠杀,致使中原人口从晋初的两千多万锐减到四百多万。
仅是这次南下,石勒就强迫五十万人造甲,十七万人造船,死亡者十有七八。
司马睿也因石勒的恶名而胆寒,站在江岸上对着北岸刮来的寒气慨叹。随其身后的王导倒不在意,笑呵呵地说:石勒小儿恶名在外,全因残忍,缺少人性,非百战百胜而无败绩。想祸害我江南之地,他也有三不利,要败在王爷之手呢。
司马睿听王导这样说,面容轻松下来,问道:可否指点一二
王导说:其一,羯族兵生于北方,不服南方水土、习性,战力必衰;其二,石勒军经多番战斗后是乱军,军心涣散且无斗志,我江南乃王爷统辖之地,一心对敌,同仇敌忾;其三,敌军无粮草根基,常年征战多靠抢掠,敌我如若对垒,不求速胜便可取胜。
司马睿思想一番,觉得王导说得不无道理。此时大敌当前,便催促王导一道去幕府山,召集顾荣、纪瞻、贺循、周顗等共同商议应敌之策。最后议定,任命纪瞻为扬威将军,都督江南、江北军务,过江前往寿春设帐征讨石勒。
纪瞻和石勒两军紧锣密鼓准备接仗时,天公赶来凑趣,一场瓢泼大雨兜头而下。一连下了三天,直下得道路泥泞,遍地水泊,生生隔开了刀兵相见的战阵。三天过后,大雨时断时续,小雨不停不歇,竟陆陆续续下了三个月有余。纪瞻躲在寿春城中不愁吃喝,养得将士们有了懒膘。石勒军中可就苦了,都是北方少数民族,对南方的潮湿气候难以习惯,经此番折腾,不但粮草不济,湿热之下瘟疫流行,半月间兵士就死伤过半,如此还有何战力可谈石勒派出探子监视纪瞻动静,只要寿春城一有风吹草动,就怀疑是纪瞻出兵来袭,满军营风声鹤唳。
石勒召集将佐商议对策。谋士刁膺进言说:葛陂之地再不能驻,待天气晴好,主公想撤军都是难事。纪瞻军必会趁势卷杀,败我于此地。当下之急应先遣使者求和并假意归顺,以请求为司马睿扫平河朔为借口,达我方脱身之目的,待日后再想办法对付他们。
石勒怅然,说道:我征战多年,所向披靡,擒苟晞,斩王弥,未曾如此狼狈。今日却被天雨所困,居然要向司马睿这个黄口小儿折腰,真是世事难料啊!
将军中有人请求将营盘暂移到高地以避水,坚守不出;有数十位将军求战,做绝处逢生之想。孔苌跪下请求道:趁对方尚未集结,我等各自带上三百步卒,乘船连夜进攻寿春。取下寿春城池,便无水患之忧,更无粟米之忧。待洪水退去,年内破丹阳,平江南,易如反掌。
石勒摇头苦笑道:尔等所言,皆是匹夫之勇。忠勇可表,毫无谋略。命赐给各人铠马一匹。
石勒对着不言语的张宾,问道:先生可有什么见地
张宾捋着胡须,答道:主公助汉灭晋,攻陷京师,囚禁天子,杀害王公,把王妃和公主尽数掳掠,这一笔笔都在司马睿心中记着。故此,即使主公以臣子身份去侍奉他,他又怎能饶过既然已斩杀王弥,就该以邺都之地立足,主公难道悟不出吗在这数百里之地连降三月大雨,困主公于此,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天意不允主公进江南呀。邺都有三台险固,西连平阳,山河四处皆是要塞,占据那里,主公便可雄踞北方,傲视天下,不要江南之地又有何妨
许多将领觊觎江南富饶,十分不舍,说:主公如果退兵葛陂,纪瞻定会尾追袭击。千军万马未立寸功,还要自取羞辱,将士们肯定心有不甘。
张宾说:司马睿之所以保寿春,是怕我军据寿春而取江南。如今我军后撤,定不会穷追猛打。为防范万一,主公应先从北道撤辎重,由大军摆出进攻寿春之势。待辎重远去,再徐徐后撤,无后顾之忧。
石勒依计而行,兵分两路,一路护着辎重北上,一路由石虎率二千骑兵踏着泥泞向寿春进发。
纪瞻本也忌惮石勒,已做好死战准备。却不想一淋三个多月雨,人闲散得慵懒了,意志被消磨殆尽,只想小心守护寿春。当探子奏报石虎率军前来攻击寿春,纪瞻便前出巨灵口设伏。纪瞻知道石勒军中缺粮,便着意在石虎军前路上布置了船只,装上粮米布匹吸引石虎。石虎军本就是虚张声势,掩护大军辎重北撤。遇到载有大米布匹的几艘船,哪儿顾得上寿春城,立马指挥饥饿难耐的将士上前去抢。就在石虎军为几船粮米自乱阵脚时,纪瞻出其不意率伏兵冲出,包围着石虎军冲杀。石虎军措手不及,又无处逃,只好被刀枪逼着往江边撤,仅是溺死的羯兵就达五百余人。
石虎由十几位亲兵护着败逃而去,纪瞻挥军紧追不放,一口气追了上百里,前锋眼看已追上石勒大军。石勒大惊,以为是纪瞻挥大军冲杀过来,急忙整军严阵以待。纪瞻见石勒军已有准备,遂勒马对阵。见石勒军徐徐后撤无意交战,也见好就收,退回寿春。
自此,石勒再未染指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