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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竭蹶
虽然有了江东士人的拱卫,但王导的心中始终惦记着一个人,那就是族兄王敦。王导认为,自己是勤于运筹,但疏于军事,江东的局面发展下去,军事将是重头戏。无文不活,无武不稳,大局是少不了王敦的。
王敦任青州刺史不久,便被朝廷召回朝中拜为中书监。王导听说,王敦为了赶着回洛阳赴任,嫌路途中战乱纷扰,盗寇众多,临走前竟然将府中库财分赏于部下。过分的是嫌拖家带口过于招摇不便,把其妻襄城公主的陪嫁侍婢百余人,全部许配给军中将士为妻。更过分的是行至途中,亦不知遇到了何种意外,又把襄城公主丢在了半途,独自返回洛阳。
这事不论真假,都使王导对这位族兄有点看法。他见过嫂夫人襄城公主,那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司马修袆,金枝玉叶,人长得娇俏可人。自己惧怕行程不太平,丢下一个养尊处优的弱女子,何况还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怎能狠得下心叫她又怎能不凄惨!
刚听到传闻,王导替王敦羞臊,但毕竟是自己的族兄,又是他的家事,王导还是一如既往地尊重他,暗中送去了书信,殷殷之情尽在言辞中,希望王敦能到江东来。
就在王导忙于劝解王敦之时,意外又发生了一件事,让他身边的人又少了一个。
当司马睿接到圣旨时,王旷也急匆匆地过江来,拿着一封司马越和王衍共同签名的手谕让王导看。王导见到王旷很高兴,但这封手谕让他沉下了脸。
圣旨是任命司马睿为安东将军、持节、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加持节二字,权力更大了,有了对属官的生杀之权;又在督扬州诸军事上加了江南二字,等于把荆州、广州、交州等州,也划归了安东将军统制,地盘扩大了。圣旨虽然和送给王旷手谕所表达的意思不是一回事,但王导马上意识到,其中用意是相辅相成,如出一辙。就像是一件事的前后两段,先是任命加权,再是要掏空实力。手谕中,司马越和王衍的口气十分严肃,要王旷带兵北上,抵御匈奴南下之兵。
王导拉着王旷,避开司马睿,说:安东将军接到圣旨正高兴呢,咋又弄了这一出呢调兵遣将是光明正大的事,怎么隔过安东将军直接给你手谕
王旷说:圣旨是圣旨,手谕是手谕,这不矛盾啊!
王导说:你想啊,既然能下一道圣旨给安东将军加官晋爵,为啥不把调兵遣将的事一起说了而又绕过安东将军直接给你下一道手谕,这里面是在考虑什么如果你直接按照手谕执行上命,你的淮南太守是安东将军任命的,安东将军会作何想如果你将手谕报于安东将军,如果安东将军准了,大家一笑了之;如若不准,上边又作何想
王旷也觉得这是个麻缠事,像是逼迫着自己犯错,说与不说、听与不听都不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导说:促成琅邪王南下是你的主意,是你我共同在推动,咱欠着东海王一份情。如果由他遣你率兵北上,周馥谁来牵制这不是跟你我和他的初衷背离了假使你真由他差遣,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安东将军府无法遮风挡雨,不就成了纸糊的灯笼吗你想想这是不是东海王故意为之那么多附近的守军他不调,偏偏让你劳师远征,分明就是挖我江东的墙角。
王旷认为王导的分析不无道理。但他也认为,有着司马越一面的情分,又有着兄长王衍的情分,实难拒绝。如果无视手谕,不但自己得罪不起,还会累及安东将军前途,甚至是眼下的江东大势会尽毁。他抱着头蹲在地上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句话,对咱们来说可是近万口子人的抛家舍业呀!
弟兄两个在嘀嘀咕咕地为难,一小吏顺着廊道找过来,说:安东将军要见淮南太守。
王旷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司马睿说,要拉王导一起去。
王导思量一下,摇着头推他一把,说:他是你姨表弟,还是你自己亲自说去。
王旷有点儿犯脾气,强拉着王导的胳膊说道:这事为何就不能一起去说了王导被他拉着,不得已一起去见司马睿。
司马睿对此事的反应是无可奈何。他不敢让王旷对手谕不理不睬,更不敢为王旷说撑腰做主的话。他的想法与王旷一样,如若让王旷无视手谕,连带着他也会得罪司马越和王衍,得罪这二位等于是得罪了朝廷,后果可想而知。
王导说:我等初到江东,立足未稳,为何不能虚与迂委蛇地搪塞一下能敷衍一阵是一阵。
王旷说:敷衍便是抗命啊。
王导带着气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说完,转身一挑帘子悻悻地走了。留下王旷和司马睿这对表兄表弟,无可奈何,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王导知道王旷有个毛病,时而犹豫,时而一意孤行。他不愿意看王旷犹豫不定,以拔腿而走来亮明态度,逼着王旷听信自己的意见。他认为王旷会静心斟酌,没有理由不听信自己。他们拥着司马睿过江东,心中都有成就一番大业的想法。如今江东士人归心,大局已定,万事俱备。反观江北,匈奴兵肆虐,叛军蜂起,局势险恶,南渡避难者络绎不绝。他想,长江水面上的船家昼夜不停,船价飞涨,王旷自江北过来,沿途不会不闻江北情状。这些都该是王旷听信自己的理由。
隔了一夜,王导出门去安东将军府,先拐到王旷家中相邀同行。谁知王旷不辞而别,竟于清晨就返江北任所去了。王旷的行为大出他的意料,王导一时间心慌意乱,跺着脚说:坏了,坏了。
他问嫂夫人:兄长可留下话或者书信
嫂夫人说:没有留话,倒是留下一本书。说着回房中取出一本书册。
王导接过书册,见封面上写着《用笔论》三个行草字。这是王旷研习书法的心得体会。他捧着册子一下子愣在那里,已然意识到,王旷回任所的结果会是什么了!
心有不甘的王导将书册还给嫂夫人,扭头就走。他跑出乌衣巷,一路狂奔着往江边追。他失急慌忙的狼狈相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但他也顾不上斯文了。这时候,他心里盼着的是王旷能站在江边,犹豫着不敢上船,好叫他能一把拉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江岸上,哪里还有王旷的身影。看着浩瀚的江面,有船身帆影在江中漂动,已经看不清那船上站着的人可否是王旷。他兀自捶胸顿足一番,懊恼不已,不肯离去,茫然地对着江风大喊道:
王旷王太守,你鲁钝啊!这哪是让你去抗击匈奴,分明是让你去送命。北方十数州遍地兵马,都是狼上狗不上各自为战。放着周馥的数万强兵不调,却要你带弱兵北上抵御强敌,你看不出其中的用意吗这是要拆我等刚刚搭起来的茅庐呀!
王导在长江边伫立良久,看见一团乌云过来,才失魂落魄般折往安东将军府。走在街道上,南渡的北人很显眼地蜷缩在道路两边,他探问都是从哪里来的,有说是颍川郡,有说是荥阳郡,有说是陈郡。当他听到有弘农郡的流民时,头皮如针扎了几下。弘农郡在京都洛阳城西,那里的流民都奔来江东了,可见洛阳城距乱不远矣。
他想起初到建邺城的那一天。那日天色已晚,街道两厢却站满了人,在观望他们这群流民一样的队伍。有官有兵,有车有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蓬头垢面,仓皇不堪。近万人塞满了街巷,当夜就是在建邺城的屋檐下度过。虽然如此,可那时候的他内心充满了欣慰和幸福。想想如今,好过当时多少,还有什么可沮丧的就是走了一个王旷,即使淮南郡不要又如何,不还有这江东大片河山嘛,不还有万千随众和江东士子嘛。他想到了卧薪尝胆的勾践,觉得自己比勾践的局面强多了。又想到了经营,心中马上生出一念:兄长和东海王可以伸手到自己兜里掏东西,自己为何不伸手去向他们的兜里取东西呢
王导走进府门,顾荣等已经先到了,正围坐在一起品茶。他笑呵呵地逐一招呼,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赶去面见了司马睿。
司马睿先给他看座,然后说:茂弘,本王清楚,你对本王的忠心似明月当空。这件事,就让世弘去吧。
王导试探着说:去已去了,但我还想追过江去,再劝劝兄长。可否
司马睿摆着手,婉转地劝说王导道:世弘不去,难道还等洛阳城破,由他们南来吗
司马睿的话让王导如醍醐灌顶,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不由内心感叹:欲争天下的人还是格局更大啊!
晚间,王导招族兄王含和族弟王廙、王舒一干王氏兄弟聚会。说起王旷都是摇头,兄弟们聚在一起做事多好,他却抬起腿走了。这一走究竟是个啥结局,不可知。王导预感王旷此行凶多吉少,让王含过江北去探望,看看王旷是否出兵,能劝则劝,不能劝则不勉强。
三日后,王含从江北回转,带回了令人费解的消息。王含说他去时淮南郡里空荡荡,打听后才知道王旷带着五千兵马已经发兵。追至广陵郡,又有消息说,广陵郡派两万五千兵马与淮南郡兵马合在一处,由王旷统领着一起北上了。
王导纳闷,淮南郡与广陵郡本不属同一州都督节制,怎么弄出个合二为一来而且由王旷统领王导当夜就奔往安东将军府去见司马睿。司马睿也觉得纳闷,王旷展示出的手谕分明是调淮南兵马,怎么又蹦出来广陵郡兵马,还是合二为一两人分析了大半夜,认定王旷肯定还有内情没有说出来,或者是有难言之隐而故意隐瞒,但绝对不会是背叛。
王导说:他把夫人和娇儿都撇下了,怎会是背叛。
司马睿说:世弘是直性人,我负他,他都不会负我。
王导说:族兄临走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了一本书册,是他著的《用笔论》。我感觉他有预感是冒险出征,才将毕生心血留下的。
王导的话让司马睿吓了一跳。
原来,王旷此次出征北上,是为了抵御刘渊派出进攻中原的叛民领袖王弥。
王弥何许人也
王弥,东莱郡(今山东莱州)人,是正宗的家世二千石,祖父王颀做过曹魏国的玄菟太守,到晋武帝司马炎时,做到汝南郡太守。王弥很有才干,博览群书,在州、郡衙门里担任小官。年少时,到京师洛阳去结交,遇见隐士董养。董养说:你声音如豺,目光如豹,如果天下骚动,就不肯再做士大夫矣。
王弥在京师洛阳结识了刘渊,两人一见如故。王弥离开洛阳回青州的时候,刘渊为他饯行,依依不舍地流下眼泪,惺惺相惜地纵情长啸。
永兴三年(306年)三月,东莱郡(山东莱州)惤县县令刘伯根起兵叛乱,自称惤公。心怀异志的王弥似乎看到了机会,当即响应并带着家僮追随而去。作为县令的刘伯根身边能有多少人才见到王弥这样的人,求贤若渴的刘伯根直接任命他为长史,一起率军进攻临淄。措手不及的青州都督司马略被刘伯根一战击败,气焰正盛的反叛民军迅速壮大。不久,安北将军王浚率军平叛民军,刘伯根兵败战死沙场。侥幸逃脱的王弥成为叛民领袖,率残部做起强盗。他善权变、多谋略,且膂力过人,精于骑射,来去如风,在青州地界被称为飞豹。
做强盗远非王弥的志向。一年后,得到喘息机会的他在青州和徐州掳掠,攻城略地杀死了两个太守。一下子声名大振,打出旗号自称征东大将军。司马越派鞠羡任东莱太守以讨伐王弥,也被王弥所杀。曾经讨伐过王弥的苟晞,再次率兵进攻并大败王弥,但败逃的王弥并没有大伤元气。数月后,有所准备的王弥再度起兵,与苟晞交战,竟使苟晞屡尝败绩。兵强马壮的王弥此时气势如虹,一路势如破竹攻掠泰山、鲁国、谯、梁、陈、汝南、颍川、襄城诸郡,又攻入许昌,迫近洛阳。
此时的王弥似乎看到了宫墙殿角,利令智昏之下率着数万叛军,气势汹汹地进逼洛阳。
王弥在宜阳、洛阳之间与守军接战,守军大败,京师大震,宫城门昼闭。王衍以司徒身份奉诏都督征讨诸军事、持节、假黄钺,率洛阳周围守军抵抗王弥的军队。一个文官能指挥千军万马吗王弥根本不把王衍放在眼里,率数万军兵列阵洛阳津阳门外。但王弥失算了,他不但被王衍大败,还丢盔弃甲,丢下了大量辎重。
这是王衍之幸。
原来是凉州刺史张轨帮了大忙。张轨闻知王弥攻洛阳,于数千里之外急遣大将北宫纯,率千余凉州铁骑火速东出勤王救驾。张轨出身凉州大族安定张氏,乃西汉赵王张耳之后。凉州地处汉胡杂处之地,民风剽悍,悍不畏死。北宫纯挑选百余勇士,藏于津阳门内。王弥正对着城楼嚣张地骂阵,这百余猛士如飓风一般突出城门杀入阵前。刀马过处血流成河,硬生生将数万人的军阵杀了个稀烂。趁着王弥军心溃散,站在城楼上的王衍令旗一挥,城中兵马尽数杀出。败军之将王弥不甘心,纠集散兵于次日火烧建春门。王衍遣左卫将军王秉追击,又战于七里涧,并围而歼之。
侥幸的王弥带着残兵落荒而逃。可是能逃到哪儿呢他想到了一个人,在京城游侠期间结识的朋友——匈奴人刘渊。永嘉二年(308年),刘渊在河北称帝建立汉国。情急之下的王弥率着残兵,渡过黄河朝着平阳投奔刘渊而去。
刘渊闻知王弥前来投奔,十分高兴,派人在黎亭城郊迎接。刘渊亲自迎王弥到殿外,拉着手畅叙旧日情分。王弥劝刘渊南攻洛阳,言称晋家是一盘散沙,八王乱政十几年,早捏不成团了,自己情愿保刘渊的汉国夺取中原。刘渊拜王弥为司隶校尉,加侍中、特进,王弥辞让,但随后便成为匈奴兵中独有的汉人武装。
敢于称帝的刘渊无疑要公然和晋家争天下,王弥的到来使刘渊人气大增。随即命其子刘聪和王弥率兵进攻中原,并以石勒为前锋都督首攻壶关。时任并州刺史的刘琨受命阻挡刘渊大军,遣两路军马抵御其南攻,但被嚣张的匈奴军打败。
王旷奉司马越之命,要率军前往上党郡阻击匈奴军南下。
王旷由于急于接敌,所率的晋军突击冒进。孤军在太行山区与刘聪所率的匈奴兵遭遇,遂大战于长平之间。王旷虽然不怯战,怎奈劳师远征,与匈奴虎狼之师高下立见。几场大战绞杀下来,两个副将战死,王旷在战场上失踪,三万之众被斩杀去一万九千首级。固守御敌的上党太守庞淳见援军大势已去,干脆献出壶关,投降了匈奴。
王导得到消息,已经是月余后。他十分心疼,大批军兵呀,说没有就没有了!这等于是从羸弱的安东将军府挖去了一块肉,留下了一个补不上的血淋淋的大疤瘌。他不敢将消息告诉嫂夫人,而是跟司马睿连夜商量淮南郡的太守人选,这是个不敢大意的职位。
在王导和司马睿心里,淮南太守太重要了,不是随意任命一个人就可胜任的。王导将随来的族人琢磨一遍,王敦的堂弟王廙,王敦的兄长王含、王舒,还有王应,两人挑来拣去也没选出一个能胜任的。江东士人倒是有才俊,肯定也愿意为江东遮风挡雨,可他们与周馥关系如何愿不愿意过江去支撑两人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感叹身边无人。
就在他们犹豫不定时,司马越的手谕竟从荥阳又传到了江南。此时的司马越亲自率兵马在外镇守,留王衍在洛阳辅佐皇上。他的行营自许昌迁于鄄城,后迁往濮阳,又迁于荥阳。中原之地像个烂包袱,他像是块大补丁,哪儿有窟窿往哪儿补。
当司马越的信使在府门外翻身下马,一路呼叫着闯进安东将军府,王导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不明就里的他急跟着信使跑进府内正堂,看见正执觚饮酒的司马睿捧着手谕脸都绿了。王导凑近司马睿,司马睿抖着手谕让他看。原来司马越在手谕中直接晓知司马睿,淮南太守由裴硕担任。
懊悔不迭!司马睿不敢不从,王导也知其中利害,两人避着裴邵唉声叹气。
司马睿说:徐州有他大舅子裴盾,江对岸有他的连襟卞壸。我扬州有他二舅子裴邵,如今又派来个舅子裴硕。这看似防范周馥,实际是想把江东拿捏在自己手心里呀。
王导说:看来他逼王旷北上,目的除了抵抗刘渊,还想削弱您和我王家,是一石二鸟之用。如今看来,他是想把控江东呀。
司马睿愁眉苦脸地说:你我该如何应对呢
王导思忖一下,说出了自己内心已有的盘算:东海王依靠裴家把手伸得太长,从我们兜里想掏什么就掏什么,想塞什么就塞什么,明火执仗一般。我等不妨也将手伸到他兜里试试。司马越以为抓着我兄长王衍就能约束琅邪王氏效命,我派王含去京城见王敦,派王廙去荆州见王澄,把这二位引来江东,看他急也不急!
司马睿已经被王导推着走到江东,观眼下时局,是断断不能再依附司马越,只有依赖王家才是自己的出路。他抓着王导的手,叹道:没有茂弘,我就是孤家寡人啊!
王导安抚司马睿说:既然追随王爷,就知道了唇亡齿寒之理。我王家纵有力挽狂澜之力,没有您这面琅邪王旗,又怎知道是在为谁冲锋陷阵,是在为谁尽忠呢只要你我心无嫌隙,上下同心,一定会点石化金,以足逋赋。
司马睿流着泪说:茂弘辅我,定不会生嫌隙。在这安东将军府,我愿与你同坐正堂;即使坐天下,我也与你共坐龙床。
王导赶忙跪下施礼,说道:小可能大忠大孝,丝毫不敢有欺天之意、僭越之心,请王爷收回这醉话。
两人推心置腹地交谈着,又前瞻后顾盘算一阵,决定由王导派出王含、王廙,带着两人具名的书信,去见王敦和王澄。邀他们顾惜江东,随时来守护江东。
王含、王廙去后,王导一边更用心地经营着江东士族,一边心心念念盼着他们能带回来好消息。比起王澄,王导更在意王敦的消息。因为王敦不仅身份显赫,名声如雷贯耳,更是堪当大任之人。
一日,表面平静的王导在府里陪坐司马睿,突然间就内心惶然起来。想到了陆机、陆云,这吴郡陆家至今还对司马睿和王导避而远之。陆机是东吴名将陆逊的孙子,是陆玩的族兄。东吴被灭后,陆机用九年时间总结东吴惨败的历史教训,写出了《辩亡论》一书,然后带着弟弟陆云一道北上,效力于朝廷。陆机北上两年后,卷入八王之乱,被成都王司马颖杀害,并灭三族。
王导曾邀请陆家现在的脸面人陆玩到家中做客,待客的主食是奶酪。江南人很少吃奶酪,陆玩一下子吃坏了肚子。病中写信给王导说:仆虽吴人,几为伧鬼。伧人是吴人对北方人的蔑称,说我差一点儿就成了你伧人的鬼呀!他说这话,分明是提醒王导,陆家人曾被司马家夷灭三族,有不可忘却的血海深仇。
王导整日忙于与江东士人交往,竟把这个排斥自己的陆玩给忽视了。此时忽然想起来,颇有些不安。陆玩宽厚儒雅,做事公允,在江东一带名声卓著,但其也有脾性率直、不折不屈的个性。如若犯起倔来,也是敢大张旗鼓对垒之人。在此虚弱之时,万一冒出这样一个江东才俊,其他江东士人马上会离骨离皮。
王导顿觉面对江东世族,自己也有点儿像司马越,就是一个打补丁的人,哪儿有窟窿往哪儿贴。他很明白自己保着的安东将军,就如护着一个大气泡,半点儿大意不得。陆玩对自己言语刻薄,是有司马家这个前因,只能靠自己弥合裂隙。
王导顾不上陪司马睿,拉着顾荣坐牛车去往陆玩府。陆家和顾家有姻亲关系,王导想借顾荣的脸面。联姻不仅是北方世家扩大势力的习惯手段,也是江东大族惯用的政治伎俩。陆家不但和顾家联姻,也和吴王孙策家联姻。
到了陆家,笑脸相迎的陆玩看到顾荣身后的王导,就变得不冷不热了。王导不介意陆玩的情绪,坐进客堂喝茶清谈。
陆玩说:北方祸乱,安东司马怎看
王导说:有安东将军在,祸乱过不到江东。
陆玩问:是司马氏过不了江东,还是胡人过不了江东
王导说:肯定是胡人过不了江东。
陆玩说:两方祸乱,一方过得江东,另一方为何过不了江东
王导说:江东有大江天堑,岂是胡人想过就过的。
陆玩嘴角露出一丝傲气,说:那是我江东之福分。
王导知道陆玩的话意,他是暗喻司马氏将引祸江东。于是反诘道:江东也是司马氏天下,胡人攻司马氏,难道不攻江东之人
陆玩显然知道其中道理,但就是解不开对司马氏的心结。王导看着尴尬的顾荣,突然心生念头,说道:在下初到江东,尚无依靠。素闻士瑶兄器量宽厚,导常羡之。如不嫌弃,我愿与兄通姻亲之好,共保江东,可否谁知陆玩想都没想,顺口说道:小土坡长不成松柏,香草和臭草放不在一起。我虽然不才,但道义让我不能开这个口子。刻薄之词,让王导面红耳赤。
顾荣没有想到陆玩会说出这样粗鄙的话,他手指着陆玩说:士瑶兄,过分了,你该向茂弘赔礼!
陆玩也知话语失了体面,但拗着脾气不作声。
王导为了息事宁人,面皮上挂着尴尬的笑,闷着头拉着顾荣告辞了。王导虽然脸上难看,但内心有几分欣慰。陆玩当着顾荣的面羞辱自己,等于是把顾荣推到了自己这边。那些羞辱自己的粗鄙之词,等于陆玩自降身份。王导心说:陆玩呀陆玩,我再也不担心你了。你对安东将军府的心火再旺,顾荣就是你败火的药。
顾荣觉得失了面子,非要拉王导去自己府上小坐。王导谦卑地说:让兄台跟着受屈,我当请兄台去乌衣巷摆酒请罪。
顾荣一路安抚着王导,同回安东将军府。
王导和顾荣去见司马睿。司马睿乐呵呵地问:此行可顺畅
王导哭丧着脸摇头。顾荣回答说:这士瑶不可理喻。
司马睿像是很不在意,一手拉着顾荣,一手拉着王导,要进正堂饮酒,说道:有个泼天的好消息,我等要执觚庆贺一番。王敦王处仲要任我扬州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