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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犯罪和疫情,耀祖和儿子,我都一年多没有见到了。我浑浑噩噩地工作,每天戴着口罩,但心里并不害怕死。这是我人生中最失落、最迷茫的时期,某些东西在我心里粉碎了。我感到孤立无援,一无所有。临近过年的时候,我妈妈打来电话。听着妈妈唉声叹气的声音,我知道她没有怪我疏于关心她和我爸,而且完全能理解我正在遭受的一切,恨不得替我分担。挂掉电话,窗帘突然被一阵风吹起一角。窗外下起无声的小雨,雨水混杂着灰尘的味道飘进来。我辗转难眠,实在忍不住拨通了儿子的微信语音。很意外,他接了。听到他喊了一声妈妈,我立刻放声大哭。我不停地哭啊哭啊,好像要把我心底里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
妈妈是不是错了我应该怎么办我哽咽地问儿子。
妈妈,那个少年在电话里说,发生了什么事
耀祖因为抢劫被抓进去,判了十五年。
耀祖舅舅那个成天被人笑话的耀祖
是他。
妈妈,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他是因为没好好读书,没有学历,所以只能卖鱼,还被人骗。
不,我喃喃地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但他不应该去抢劫啊,他妈妈怎么能承受啊,她对耀祖有那么多的期待!说到激动处,我的声音有点儿变形。
就是因为你们的期待,他都不敢大大方方地穷。他去抢劫,不是因为他穷到无法生存,而是他以为他的这种穷是耻辱的,是见不得人的,是需要藏起来的。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穷。
是别人容不下他的穷,他才成了一个罪人。妈妈只是希望你能避免这样的遭遇,不让别人有机会给你难堪。
妈妈,如果你不允许别人让你难堪,他们就给不了你难堪。他说得很认真,像是为这句话思考了很久。
你觉得是这样的吗我喃喃地说,我很虚弱,无力反驳。
你试一试换个角度想一想。还有,妈妈,我知道你爱我,但是,你一定要先爱你自己。
但愿我会。我在心里说,可是我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拿去爱你了。如果我只爱自己,你现在就得滚回来。我的钱还够在郊区买一个安身之处。我当然没有把这些说出口。
雨在天亮的时候停了。窗外是浓重的雾气覆盖的楼房,一切都湿漉漉的,里里外外。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从前。想起我第一次去上学的那个清晨,想起我蜜月旅行的那个旅馆,想起小时候的那条河,想起我和耀祖过家家时装模作样的待客姿势,以及捕风捉影时的无端笑声,这些已经离开太久了。现在,时间似乎变慢了,大地似乎变得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