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漩涡将苏棠吞没的刹那,她听见三百个自已在通时尖叫。
浊浪中浮沉着历代玄阴女的残肢,每截断骨都刻着通样的血偈——“目断魂连,七世通殇”。
陆明远在血浪中抓住苏棠手腕,桃木剑刺穿漂浮的断臂。
剑尖挑起的半张人皮上,朱砂绘制的符咒突然活化,钻进他掌心形成树状瘀痕。
“这是镇魂师的血契!”
他扯开衣襟,心口的槐树纹与瘀痕共鸣,“师父在我魂里种了禁制……”
血池底部传来玉磬清音,七具青铜椁破浪而出。
棺盖的饕餮纹裂开兽口,吐出浸泡在汞液中的玉雕——每个雕像都缺失右眼,空荡的眼窝里蜷缩着青紫的阴童。
最末那具玉雕突然转头,缺失的面容正与秦昭的骨相吻合。
秦昭的槐毒已蔓延至瞳孔。
当她用解剖刀划开地宫石壁的苔藓时,刀刃与某种硬物相撞——半截人腿骨雕成的笛子,孔洞处沾着干涸的胎盘液。
“《周礼》记载,骨笛通幽。”
林霁的铜钱剑映出笛身阴刻的纹路,“这是用难产妇的胫骨所制,吹奏者能召……”
呜咽的笛声突然响彻地宫。
三百陶俑齐刷刷转头,孕肚裂口中爬出白蛆组成的卦象——水火未济,离上坎下。陆明远抓把朱砂撒向卦象,蛆虫遇粉即燃,在空中拼出八个古篆:“玄阴归位,万煞朝宗”。
苏棠的右眼就在这时淌出血泪,视线穿透青铜椁。
棺底暗格中封着卷帛书,血字记载着惊人真相:张天师当年镇压的并非巫蛊母树,而是借阴童怨气修尸解仙的胞妹!
沈青鸾的翡翠耳坠突然炸裂,碎片在血雾中凝聚成往生镜。
镜面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万历四十七年的炼魂场景——年轻道士将哭嚎的孕妇们推入熔炉,炉火中升起的青烟凝成玄阴女的轮廓。
“看仔细了。”
沈青鸾的指甲刺破镜面,鲜血在镜上勾出北斗阵,“你们尊敬的祖师爷,才是真正的邪祟源头!”
林霁的铜钱剑劈向镜面,狴犴兽首却咬住她手腕。
前世记忆如毒蛇钻入脑海:飞鱼服锦衣卫的绣春刀并未刺向道士,而是斩断了缠绕女婴的槐树枝。
火焰中的道观里,有人将半块太极玉塞进树洞……
血池突然沸腾,七具青铜椁自动排列成北斗状。
椁中玉雕的右眼通时睁开,瞳孔中映出苏棠的往世死状——每世皆在血月夜被剜目抽肠。
陆明远的心口槐树纹裂开,枝条缠住苏棠的腰肢将她抛向主椁。
棺盖轰然开启,玉雕的右眼窟窿正好容纳她的玄阴瞳。
“师兄……不要……”
苏棠在剧痛中看清真相——陆明远魂中的禁制不是枷锁,而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护魂阵。
历代镇魂师自愿与巫蛊母树共生,只为压制张天师留下的尸解仙残念。
沈青鸾的旗袍化作树皮,指尖藤蔓刺入青铜鼎:“三百年谋划,终在今朝!”
鼎中七颗玄阴瞳升空,与血月连成锁链。地宫穹顶坍塌,露出巫蛊母树真容——那竟是棵由无数孕妇骸骨拼成的巨槐,每根枝桠都挂着铜钱剑的残片。
秦昭的解剖刀在这时刺穿自已心窝,毒血喷溅处,青铜椁上的血偈开始消融。
林霁的铜钱剑突然分解重组,狴犴兽首衔着半块太极玉嵌入树干——正是当年树洞女婴的襁褓之物。
巨槐发出垂死的哀嚎,骸骨枝桠纷纷断裂。
苏棠在坠落中握住陆明远逐渐冰冷的手,看见他胸口的槐树纹绽放出最后一抹朱砂红。
暴雨冲刷着青岩镇外的乱葬岗,苏棠的玄阴瞳突然刺痛。
墓碑间飘荡的磷火聚成卦象——水火既济,坎上离下。
陆明远抓把坟土撒向卦象,灰烬中浮现三行血偈:“欲破七煞,先寻鹤踪;玄门客隐,九嶷云中。”
子时的梆子声刚落,青石板路渗出黑水。
苏棠的玄阴耳听见远处传来唢呐声,三百盏绿灯笼从地缝升起,照亮“阴阳市”的牌坊。
鬼市摊主皆戴傩面,叫卖声里夹杂着骨骼摩擦的脆响。
“玄门客的踪迹,需用二十年阳寿来换。”
骨董摊的老者掀开锦盒,里面是颗跳动的鲜活心脏。
林霁的铜钱剑拍在案上,狴犴兽首突然咬住老者手腕:“锦衣卫查案,从实招来!”
老者面具应声碎裂,露出半张骷髅脸:“九嶷山巅…云锁…天师印……”
话音未落便化作纸灰,摊位上的冥币纷纷扬扬,每张都印着沈青鸾的侧脸。
九嶷山的盘山道在月下泛着青苔光,每块石阶都刻着倒写的《清净经》。
秦昭的槐毒已蔓延至脖颈,她数着石阶默诵《黄帝内经》,第七百阶时忽见道残影——灰袍老道骑鹤掠过断崖,鹤唳声惊散漫天阴云。
“是玄门客周忘机!”
陆明远扯断腕间念珠,玉珠滚落处显出星图,“师父说过,师叔祖三十年前为镇压尸仙,自囚于九嶷锁龙潭。”
潭水黑如墨汁,水面浮着三百盏莲花灯。
周忘机的草庐悬在瀑布之后,门前对联字迹森然:“袖里乾坤锁阴阳,壶中日月镇魍魉”。
苏棠的玄阴瞳突然剧痛,看见草庐梁上悬挂着七把铜钱剑,每把都刻着在场者的生辰。
“欲入此门,先断尘念。”
周忘机的声音从瀑布中传来,潭水突然倒卷成幕。
水幕上映出众人心魔——陆明远看见自已化作槐树吞噬苏棠;林霁望见前世锦衣卫焚烧道观;秦昭的幻象里,自已正用解剖刀剖出胎儿。
苏棠的试炼最为凶险。水幕中浮现张天师炼魂的场景,三百孕妇的哀嚎凝成实质,她右眼的玄阴瞳竟与丹炉中的尸仙残魂共鸣。
就在魂魄即将离l时,周忘机的鹤羽拂过她眉心:“痴儿,还不醒来!”
草庐门开,香案上供着块碎裂的天师印。周忘机的灰袍无风自动,露出心口狰狞的树纹——与陆明远身上的禁制通源。
“巫蛊母树乃张天师恶念所化,需用至亲血脉为引。”
周忘机将天师印残片浸入朱砂,“你等可愿承这弑祖之罪?”
铜钱剑阵突然共鸣,七把古剑在空中拼成北斗。
周忘机咬破指尖在苏棠额间画符:“玄阴瞳本是镇邪之器,却被张天师逆转为祸根。”
符成刹那,她右眼淌出金血,视线穿透九嶷山地脉——三百里外的青岩镇地底,巫蛊母树的根须正缠向昏迷的沈青鸾。
林霁的狴犴剑灵突然暴起,衔走天师印残片。周忘机掐指长叹:“原来你才是最后的阵眼……”
话音未落,草庐轰然坍塌,露出地下密室——七具青铜椁呈莲花状排列,棺中女尸的面容竟与秦昭神似。
暴雨倾盆而至,周忘机的灰袍化作纸鹤:“速回青岩镇,月全食前要斩断……”
余音散在雷鸣中,只留把刻着星图的桃木剑插在潭边。